木石君novel

事缓则圆

【原创】思凡

这是个基友写设我写文而产生的一篇文。

基友设定如下:

姓名:裴文舒

性别:女

年龄:20

身高:176

种族:人

能力:0

擅长:书法,绘画,算术,古琴,木雕。

喜恶:喜(道观,海东青,祁红,冰酪,母亲),恶(吵闹,冬季,下雪,腌臜物什,母亲,自己)

性格:温和有礼,闲淡寡欲,厌世厌己。

外貌:乌发如瀑以镶玉祥纹绸带松松垮垮挽束些许,余下自然垂落,前额贴鬓下垂几缕。瞳色微浅清亮有神,眼角微微上挑自带笑意。五官清隽,脸色苍白唇色淡漠,脸颊只情绪起伏咳嗽时浮现点点健康血色。肩窄腕细,看起来瘦弱好欺,周身药味萦绕不散。群青锦袍内衬掩藏数年佩戴的长命锁,冬日外罩云水蓝底色暗绣墨狐大氅,腰间坠挂双鱼戏珠翡翠玉佩,脚踩锦袍同色软靴。

人物背景:簪缨世族主家续弦嫡女,与因病过世的前任正室所生的嫡兄岁数相差四岁。

亲母爱慕曾是姐夫的亲父,家姐逝后主动要求做续弦照顾姐姐的孩子,后趁亲父醉酒被认作是姐姐时将计就计圆房怀孕。怀胎期间心神劳累,自寻怀男偏方胡吃药物导致身体及胎儿受损,无法再生育。生产时亲父在外地,亲母处理这中间见过女儿的所有人员,将诞下不足斤瘦弱的女儿伪装成男性教养。

远游道士批命格不好,男生女相,有早夭征兆。亲父本就不喜这意外之子,听了更加不悦,亲母顺势为之,将其送到道观寄养,于双十年华归家。

她生来体弱,年岁更是相差甚远,同嫡兄构不成争夺家业的地步。奈何亲母想争,养育之恩为大,忍不喜无奈应下,继续做儿郎打扮,争家业。

世界观设定:女帝初执政,弃外戚提拔女子做官,朝堂混乱。文人武将地位相当,较尚武。世家王族落魄。外域与王朝尚处平和,每年进贡。

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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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

【一】

裴怀远死了。

死在发现他养了二十年的二儿子竟是个女孩的当天。

裴文舒,也就是裴怀远的“二儿子”,她还记得那时候老头子是用怎样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喊她:“孽障!”

是啊。可不就是孽障吗?

她的母亲赵夫人是老头子的续弦,一心想生个男孩扬眉吐气。可她裴文舒偏偏是个女娇娥,赵夫人见状,竟谎称她是个男孩。

在她出生之前,老头子曾为她准备了两个名字。若是女孩,便是裴文姝;若是男孩,便是裴文舒。

自赵夫人那句谎话以后,她只能是裴文舒。

女扮男装整整二十年。

裴文舒也还记得,老头子喊完这声“孽障”,仿佛激动至极,很快便捂着心口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再没了生息——就像是被活活气死的一样。

低头看着老头子的尸体,裴文舒喊了一声:“乐意。”

身后悄无声息地落下个瘦削的黑衣男子。裴文舒回头看了眼,依然没有从乐意漆黑的双眼看见任何多余的情绪——哪怕乐意看见了眼前的尸体。

裴文舒道:“你曾答应为我做十件事。如今已做了五件,对也不对?”

“不错。”

“第六件。”裴文舒指着裴怀远的尸体,“你在他心口刺上一剑,然后出去,动静闹得大一些,让所有人认为老头子是被刺客杀死的。”

顿了下,补充道:“记得蒙住脸。”

“……好。”

 

【二】

乐意办事很可靠,大闹了裴府,又顺利从裴府逃脱了。

等人们想起裴怀远一直没有露面,再去寻他的时候,只看见了一具尸体。

没有人注意到裴怀远最后见的人是裴文舒。

裴府当然将这件事上告到了刑部和大理寺,甚至连新帝也过问了刺客的事。

但谁能想到,这刺客竟被裴府的二公子藏在了身边呢?

其实也不算藏,乐意答应为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做她的暗卫——只是没什么人见过他而已。

比如此刻,当裴文舒翻阅一本诗集的时候,她就知道乐意一定藏在她看不见的暗处,正默默地保护她。

裴文舒不由想,当年救下被追杀的乐意,真是她这些年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她遇到乐意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水冲刷着长安街道上铺着的青石板,但她却在青石砖块的缝隙里看见了一些血迹。

裴文舒撑着伞,顺着血迹寻过去,最终在一处偏僻的巷子里看见了身受多处刀伤的、狼狈不堪的乐意。

乐意看见她,第一反应是拔剑,但很快又收了剑。他说:“你不是官府的人。你走吧。”

裴文舒问:“你是通缉犯?”

“算是。”

“什么叫算是?”

“我杀了何勤。”

裴文舒一怔。礼部侍郎何勤何大人在家中死于刺客之手,这件事在长安已经传遍了。

裴文舒忍不住问:“你为何杀他?”

乐意顿了下,问她:“你想听?”

其实裴文舒只是随口一问,但眼前这个男人苍白又虚弱,身上不住地渗出血水,冰凉雨水从他锋利的眉眼处滚下来,却更显得那双眼睛漆黑而幽深。

裴文舒忽然想到,其实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收起他的剑。因为她虽然不是官府的人,但是却可以叫来官府的人。

眼前的这个人不知道吗?他一定知道。

如果她叫来官府的人,以他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恐怕必死无疑了。

可是哪怕是在生死抉择中,他那双眼睛却没有透出多余的情绪,这双眼睛只是很干净,很平静。

于是她说:“愿闻其详。”

乐意说,何勤当年考上状元返乡之时,见一女子貌美,便奸污了她。当时何勤已与将门之女有了婚约,官官相护,那女子求告无门,愤而自尽。那女子的母亲为此生了大病,撒手人寰。那女子的父亲眼见家破人亡,将自己吊死在了县衙门前。

裴文舒忍不住问:“这女子可与你有过婚约?”

“不曾。”

“那她是你的亲人?”

“不是。”

“那她是你的至交好友?”

“我不认识她。”

顿了下,乐意说:“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已死去五年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乐意只答了四个字。

“胸中义愤。”

裴文舒沉默了片刻。在她沉默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仿佛天地静寂,耳边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雨滴撞在伞面上那沉闷的声音。

裴文舒忽然问:“我记得何大人是蓟北人,所以你也是蓟北人?”

乐意点头。

她垂下眼:“书上说‘燕赵多有慷慨悲歌之士’,原来是真的。”

裴文舒走过去,将自己手里的伞撑在了乐意头上:“你跟我走吧。我保你不被抓到。”

因为她救了乐意。乐意要报恩,便答应替她做十件事。

现在还剩四件。

 

【三】

轻轻摇头,从往事里挣脱出来,裴文舒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手上的诗集。这是白乐天的诗集,随手一翻,便翻到一句:“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是白乐天的《长恨歌》。唐玄宗对杨贵妃的喜爱令天下人咋舌,于是天下父母不重生男重生女。

裴文舒忍不住对藏在暗处的乐意说:“若只想要个孩子,生男生女有什么差别。因为想要女儿进宫博取富贵,所以才不重生男重生女。”

因为想要能扬眉吐气,想要能够继承裴府富贵和爵位的孩子,所以她必须是儿子。

因为养了二十年的,多少还有些用处的儿子变成了女儿,所以她才是“孽障”。

“父母生下子女,只是为了让子女为他们谋取利益吗?”

乐意无声地出现在裴文舒身后。裴文舒回头看了他一眼,乐意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

乐意并不清楚裴文舒女扮男装的事。他只知道裴文舒的生母赵夫人正在逼迫裴文舒与她的异母兄长裴瑾相争,争这裴府的无尽荣华。

裴文舒似乎也没指望从乐意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将诗集再往后翻了一页,便见这诗集里夹着两张纸。

这两张纸都是药方,都是寻常的补身体的方子。

其中一张用了五灵脂,是给妇人用的方子,她的母亲赵夫人就在用。

另一张,就是老头子用的方子了。

还是她让乐意给她偷出来的——这是她让乐意给她办的第五件事。

老头子的药方里用了人参。

五灵脂和人参都是常用的药,但是混在一起——比如每天往老头的药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加一点五灵脂——就有了致命的毒性。

老头子是气死的吗?

怎么可能。

没人比她更清楚老头子的死因了。

老头子是被毒死的,在喊她“孽障”的那一刻,也许是情绪太激动,诱使了毒发;也许是那一刻,他本来就该毒发。

裴文舒让乐意刺那一剑是为了转移裴府上下对老头子死因的注意,她不能让人知道老头子是被毒死的。

看着夹在诗集里的两张药方,裴文舒觉得也许自己应该烧掉它们,这样就彻底没有证据了。

但裴文舒忽然问乐意:“我害死父亲,是为不孝;与我的嫡长兄相争,是为不悌。你这样的侠士,面对我这样的不孝不悌之人,是否也会胸中义愤,欲将我除之而后快呢?”

乐意只是沉默。

裴文舒不由想,果然是这样的。

乐意这样的侠士,其实是看不上她的。他不动她,只是因为她于他有恩而已。

可乐意忽然说:“你不一样。”

“我同何勤那样的家伙,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乐意再次沉默,也许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裴文舒终究没有烧掉那两张药方,只是又将它们夹回了《白乐天诗集》。

 

【四】

令裴文舒没有想到的是,在老头子的头七之前,大理寺竟然来裴府拿人了。

拿的是她的嫡长兄,裴瑾。

裴文舒是要与裴瑾相争,但她没想在老头子的头七之前动手。她觉得老头子假如头七魂归,大概是不想看见她的——可应该想再看一眼他最宝贝的嫡长子。

裴瑾那边也一直很安静,看来也是不想在老头子入土之前便兄弟相残。

那么动手的就只有——

在大理寺的人将裴瑾带走之后,裴文舒直接去了赵夫人房里。

赵夫人施施然坐着,饮着茶,看起来心情颇为畅快。

老头子刚死也没几天,现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赵夫人竟毫不避讳地戴上了金玉首饰。

裴文舒知道赵夫人这些年深恨老头子对元配的怀念以及对裴瑾的偏宠,对此也不说什么。

她最想问的是:“母亲,你做了什么?”

“儿啊。”赵夫人开心地牵过裴文舒的手,笑道,“那老头子不是被刺客刺死的吗?”

我想到还在我身边的乐意:“可刺客应该还没抓到才对。”

“不。刺客抓到了。”赵夫人嫣然一笑,“那刺客向大理寺自首了,并且招认是裴瑾指使他的。”

“母亲……”

“放心,母亲找的人很可靠,能不能扳倒裴瑾就在此一举了。”赵夫人轻笑着抚摸裴文舒的侧颊,“儿啊,你要知道,陛下很欣赏裴瑾的才学,但只要裴瑾弑父的罪名落实了,就算是陛下,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到时候整个裴府,还有爵位,都是你的。”

裴文舒叹了口气:“母亲,你不要把裴瑾想得太简单了。”

可这句话却不知为何惹怒了赵夫人,本来抚摸裴文舒侧颊的那只手猛然用力,狠狠打了裴文舒一巴掌。裴文舒被打得摔倒在地上,赵夫人又狠狠地掐住裴文舒的脖子,怒吼:“你难道对娘做的事情有意见吗?!娘这么做都是为了谁?!要是你真的是个男孩,娘用得着这样吗?!你但凡争点气,让老头子多看你一眼,娘用得着这样吗?!”

赵夫人手上用了狠力,裴文舒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赵夫人的怒吼落在耳边,只变成了嗡嗡的鸣响。

她想:难道我要死了吗?

她本来想挣扎,想推开赵夫人,但是又忽然垂下了手。

……这样也好。

就在裴文舒以为她真的会死的时候,赵夫人松开手,哭着将她搂紧怀里:“儿啊,你没事吧。我的儿啊……”

犹豫了一下,裴文舒还是伸手抚上了哭到颤抖的赵夫人的脊背,用虚弱的声音喊了一声:“母亲……”

赵夫人哭得更厉害了:“儿啊,娘不该打你的……可娘都是为了你啊……”

她感觉赵夫人的眼泪落在她的后颈上,明明只是温热的眼泪,却烫得她发颤。

“儿子……”裴文舒闭了闭眼,轻声说,“儿子,知道的。”

 

【五】

从赵夫人房里出来的时候,乐意默默地跟了上来。

“怎么了?”她回身看他。

乐意沉默地看着她脸上和脖子上的指痕,抿了抿唇:“赵夫人又……”

裴文舒没说话。

乐意便从怀中拿出一瓶伤药,递给了裴文舒。

“多谢。”裴文舒接过,又笑了笑,“每次我从母亲那里出来,都有你的药。”

乐意似乎欲言又止,过了片刻,说:“我教你防身术吧。”

裴文舒笑问:“学那个做什么?你不打算保护我了吗?”

乐意说:“……有人伤害你的时候,你可以反抗的。”

裴文舒垂下眼,将那瓶伤药紧紧攥在了手心里。最终她轻声说:“不必了,母亲这般,只是因为……她心中有恨。”

乐意忍不住问:“赵夫人心中有恨,那你呢?”

裴文舒却弯了眉眼:“我和母亲不同。”

“我的心中,没有恨。”

 

【六】

裴文舒去大理寺的监牢探望了裴瑾。

其实她知道自己没有必要这么做,因为老头子一手培养的裴瑾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现在他虽然身陷囹圄,但裴瑾反击的招数肯定在后头。

但她还是来了。

也许她想看看落魄的裴瑾到底是什么样子。

毕竟裴瑾身为她的嫡长兄,又有老头子的偏爱,甚至陛下也看重他,一直风光无限得很。

只是被领着来到裴瑾的囚室之前,她忽然想起路上经过的一家戏园子。

她经过的时候,戏班子正在张贴今日的剧目。她看了一眼,今日的剧目是《思凡》。

那时候,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好像是给裴瑾过生辰,老头子特意让管家请了戏班子来府里热闹热闹。

她当时没见过戏班子,在台下听戏听得入了迷。

赵夫人当时不说什么,但事后打她打断了三根藤条。

赵夫人痛骂她玩物丧志。

她便再也不敢去听戏了。

她记得当日听的那场戏,也是《思凡》。

 

“思凡?”有人唤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发现她已被领来了裴瑾的囚室。裴瑾此刻就在她眼前,与她隔着一道牢门。

喊她的人同样是裴瑾。

对,没错。她叫裴文舒,老头子给她起的字叫做“思凡”。而眼前的裴瑾,他的字是“怀璋”。

裴怀璋。

看哪,老头子连给她起字都在敲打她。

瑾是美玉,璋也是美玉,裴瑾是他心头的美玉,而她裴文舒,只能“思凡”。

可是眼前的裴瑾即使身穿囚服,也依然没有丝毫慌张和狼狈,依然气定神闲,没有丢掉丝毫的气度。

裴文舒不得不承认,老头子是对的。

裴瑾确实是一块美玉。

她想看他落魄的样子,可终究这个想法是落空了。因为美玉,无论是被护在掌心,还是落地蒙尘,它始终是美玉。

“思凡。”裴瑾又唤了她一声,温润的眉眼甚至带了点笑意,“你来看我了吗?”

裴文舒点点头:“看来你过得还不错。”

裴瑾又微微笑了一下:“那思凡过得好吗?”

裴文舒一愣。

她出门之前明明用脂粉抹去了脸上的指痕,甚至也换了高领的外衣,裴瑾不该看出她的狼狈才对。

当她下意识去摸衣领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也许裴瑾根本没有看见脖子上的指痕,但她这个动作却彻底出卖了她。

裴瑾微微摇头:“看来思凡过得不太好。”

“不劳你费心。”裴文舒道,“你死了,我就好了。”

听见这话,裴瑾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着问:“真的吗?”

真的吗?

裴文舒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回答。

 

从大理寺回裴府,裴文舒再次经过了那个戏园子。

里头的《思凡》已经开场了。

裴文舒在外头,隐隐约约听见这么几句唱词:“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裰?”

 

【七】

这天晚上,裴文舒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其实也没有梦见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就是梦见了一些很细碎的小事。

她梦见某天下朝之后,老头子也许是一时兴起,竟给她带了一串糖葫芦。身穿朝服,手拿糖葫芦的老头子看起来有点滑稽,但她还记得山楂外面的晶莹糖衣尝起来真的很甜。

她还梦见她很小的时候,老头子抱过她,抱了很久。

还有,老头子教过她识字读书,当时读的是《三字经》。第一句是:“人之初,性本善。”

一开始是梦见老头子,后来她就梦见了裴瑾。

如果说与老头子有关的梦都是些很细微的琐事,那关于裴瑾,她就只梦见了一件事。不,也或许是两件。

当时她应该十四岁,那时江南的一房远亲要来裴府住一段时间。

可他们一家到了长安郊外便没了踪迹。

她和裴瑾便出城去找。

找了没多久,天就黑了,又下了大雨,她和裴瑾被困在了山上。

当裴瑾好不容易找到一棵能勉强避雨的树,吹燃火折子观察周围环境的时候,他忽然怔住了。

“怎么了?”裴文舒问。

裴瑾默了一瞬,看向裴文舒的下腹,问:“你受伤了?”

借着火折子那点微弱的光,裴文舒看见自己的下腹处的衣裳沾了点血迹。

这是裴文舒第一次来葵水。

她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是在今时今日,此时此地。

——在裴瑾的面前。

她只能强作镇定:“可能是刚才不小心伤到了吧。”

裴瑾点点头,只道:“现在雨这么大,你不能留在这里。我刚才看见了下山的路,我们先回去吧。”

裴文舒也点头。

跟着裴瑾下山的时候,她却不小心摔了一跤,狠狠地崴了脚。

裴瑾犹豫了一下,拉她起来。又沉默了好一会,裴瑾在她面前蹲下:“我背你下山吧。”

她最终还是被裴瑾一步步背下了山。

 

等他们回到裴府,那房远亲已经找到了。他们是在长安郊外走岔了路,进了深山,好在人都没事。

接着她就又梦见了她的小表侄,也就是那房远亲的孩子。

她的小表侄只有五六岁,长得十分可爱,让人看了就欢喜。

某天,她经过院子,便看见她的小表侄在摇头晃脑地背《木兰辞》。前面背得还好,越到后面就越结巴。

等到了最后几句,就完全想不起来了:“雄兔……雄兔……”

她笑着提醒:“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忽然有人抢了她的话。

她回身一看,是裴瑾。

小表侄这时候还有点不高兴,撅起嘴:“我能想起来的。”

裴瑾笑着捏了捏小表侄的脸:“那作为赔罪,我教你一首《木兰歌》好不好?”

裴文舒在一旁听着裴瑾一句一句地教着小表侄《木兰歌》。

“……昔为烈士雄,今为娇子容。亲戚持酒贺父母,始知生女与男同。”

 

【八】

其实她梦见的都是很温馨的场景,但她却是打着摆子,流着冷汗醒来的——仿佛做了一场无比可怕的噩梦。

“你怎么样?”身边传来乐意的声音。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胳膊底下还压着那本《白乐天诗集》。只是她身上却比之前多披了件衣服。

“多谢。”她向乐意道了谢,依旧披着这件衣服。

乐意问:“做噩梦了?”

“不,恰恰相反。”裴文舒笑道,“是美梦。”

她也不管乐意会不会相信,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径自起身,道:“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会,不必守着我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但乐意皱着眉站在原地。

“怎么了?”

顺着乐意的目光,她看见了自己下腹处的血迹。

哈,真是讽刺。又是同样的事情。

当年当着裴瑾的面,她必须隐瞒。

可此刻当着乐意的面,她忽然间不想隐瞒了。

她想知道乐意的反应。

“不用再猜了,我是个女人。”她冲着裴瑾笑了一下,“所以我不光不孝不悌,而且不信不诚,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乐意,现在你是不是很想杀我?”

乐意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从乐意那双漆黑的眼里看出他真实的想法,她不由得很烦躁,忍不住狠狠地拽住了乐意的衣襟。

“乐意,你说啊!说你想杀我啊!”

“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最看不起、最厌恶我这种人吗!”

“你说话啊!”

但乐意只是站在原地,最终来了句:“……你别激动。”

裴文舒闭了闭眼,有些无力地松开了乐意,但满腔烦躁的情绪却无处发泄。她猛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砚台撞地发出闷响,镇纸发出碎裂的脆响,裁好的宣纸则纷纷扬扬,盖住了地上那本《白乐天诗集》。

裴文舒一指门外,只说了一个字。

“滚!”

乐意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默默转身。

只是到了门边又顿住。

“你……早些休息。”乐意低声说。

 

虽然她让乐意滚了,但她知道乐意并没有滚,而是站在窗外,依旧守着她。

她看见了映在窗户上的,乐意的影子。

裴文舒怔怔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弯下腰,默默地捡起了那本《白乐天诗集》。

将诗集重新放回桌上,她走到了窗边。

本来是伸出手,想去触碰一下乐意的影子,但她又很快收回了手指。

最终她敲了敲窗户,对外头的人说:“第七件事,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好。”

 

【九】

裴瑾果然被放出来了。

虽然赵夫人找人构陷裴瑾,但假的就是假的,很难做成真的。

而且裴瑾有自己的人脉,他们也在积极地为裴瑾调查裴怀远之死的真相。

没几天,他们就发现了刺客口供的漏洞。

幸好赵夫人找的人还算可靠,眼见事不可为便自尽了,没有攀咬出赵夫人和裴文舒。否则此刻该进大理寺的,就是她们两个了。

迎接裴瑾回府的那天,赵夫人看着笑意盈盈,但裴文舒知道,她一定心中暗恨。

果然,去找赵夫人的时候,她看见了满地的狼藉。赵夫人像是把房里能摔的都摔了。

赵夫人看见裴文舒进来,先是搂着她哭:“儿啊,都是娘的错。娘就该在他进大理寺的时候想办法毒死他的。”

裴文舒劝慰道:“大理寺哪里是那么容易下手的?就算成功了,大理寺必要追查不休,我们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你就会说丧气话!”赵夫人又怒了,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就在赵夫人又想替她揉一揉肿起来的脸时,裴文舒后退了几步。

她看着赵夫人因为她这几步的动作睁大了双眼,仿佛是不可置信她竟然敢后退。

比之前更汹涌的怒火袭上心头,桌上还有个杯子没有摔,赵夫人想也不想地将杯子扔向了裴文舒。

裴文舒这次没有躲。

那个杯子正好砸在她头上,将她砸得头破血流。

鲜血从额头滚落,在眉骨停留片刻,借着滑入眼眶。她眨了眨眼睛,那滴血被眨进了眼球了。

裴文舒看一切都变得血蒙蒙的了。

眼睛很不舒服,那滴血又跟着因刺激而产生的泪水滚落下来。

赵夫人见状,又哭泣起来:“儿啊,痛不痛?”

裴文舒看着她,忽然低声说:“母亲……也许我过去,做错了。”

“你说什么?!”

但她又说:“母亲,你放心。无论如何,你始终都是我的母亲。”

 

【十】

从赵夫人房里出来,裴文舒看见乐意赶忙迎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伤药。

但裴文舒此刻不想看见他,没有接他手上的伤药,只是对他说了句:“滚。”

乐意平常很听裴文舒的话,但此刻他看着裴文舒脸上的血,劝道:“你还是先上药吧。”

“滚。”裴文舒又说了一遍。

“你……”

“滚。”

“既然思凡不愿意上药,那愿不愿意跟哥哥聊一聊呢?”裴瑾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乐意立刻持剑护在了裴文舒身前。

裴文舒按下了乐意的剑。她知道自己此刻很狼狈,远比裴瑾身陷囹圄时还要狼狈。但她努力维持着自己仅剩的风度和尊严,冲着裴瑾笑了一下。

“走吧,聊聊。”

 

裴瑾将裴文舒带到了他的书房。

然而裴瑾却没有立刻开始“聊”,而是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是各式的伤药。

她不想接乐意的伤药,自然更不想接裴瑾的伤药。

裴瑾便说:“思凡,你是想自己上药,还是想我帮你上药?”

她最终拿起了一瓶伤药。

要是让裴瑾帮她上药,她最后的这点尊严便彻底没有了。

等她上好药,裴瑾又给她斟了杯热茶。

裴文舒只是抬眼看他:“你想聊什么?”

裴瑾默了瞬,笑了笑,问她:“是叫乐意吧?”

裴文舒拿着茶盏的手颤了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她笑着问:“你在说什么?”

“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裴瑾也给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一口,才接着说道,“没想到我的……我的弟弟收留了一位任侠啊。”

“……是么?”裴文舒低头盯着杯子里的茶水。

“何大人是他杀的吧?”裴瑾叹口气,“你收留了一位朝廷钦犯。你糊涂啊。”

看来也不用再装傻了。裴文舒心想,裴瑾应该知道得差不多了。

“我不会将他交出来的。”裴文舒盯着裴瑾的眼睛,直接说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

“你也说了,布衣之徒,千里诵义。”裴文舒顿了下,道,“我敬佩他。”

在裴文舒盯着裴瑾的双眼时,裴瑾也在看着裴文舒的眼睛。最终裴瑾叹了口气:“好吧,这样的人谁不敬佩呢?我们不讨论他了。”

顿了下:“但是,你知不知道,人死后中剑和生前中剑,伤口是完全不一样的。‘生前刃伤,即有血行;死后即无血行’‘生前被刃伤,其痕肉阔,花纹交出’‘人死后血脉不行,是以肉色白也’。”

裴文舒愣了下。

“其实一开始我也是不知道的。但是这件事闹得很大,你也知道大理寺来验过尸了吧?”裴瑾盯着她,“我想办法看到了他们的验状。”

“既然父亲不是被那个叫做乐意的任侠刺中心脏而死的,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裴文舒笑了笑:“我怎么会知道。”

“大理寺觉得……他可能是被毒死的。”

“哦。”裴文舒依然很平静。

她只是在想:果然,假的就是假的,很难做成真的。

裴瑾忽然重重将杯子往桌上一放:“你还不肯说吗?!”

“你现在将真相告诉我,或许还有斡旋的余地!若是真相被大理寺查出来,便再无可转圜了!”

“他是你父亲啊!”

裴文舒只是站了起来,冲他笑:“既然你认为老头子是被毒死的,那就请你查吧,看看裴府上下到底能不能查出毒药。”

说完,裴文舒便往外头走,一副不再奉陪的样子。

“站住!”

裴文舒走到门口的时候,裴瑾忽然吼了这么一句。

“怎么?”裴文舒站定,回身,笑问道。

裴瑾看着她脸上的笑,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但他还是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声音问道:“父亲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

裴文舒还是在笑:“你觉得呢?”

 

【十一】

回到卧房,刚关上门,裴文舒便控制不住地捂住小腹,蹲在地上。

好疼啊。

她的葵水还没结束。

大部分时候,她来葵水并不疼。

但有些时候会很疼,比如她心中焦急的时候。

瞒不了多久了,她想。

或者大理寺,或者裴瑾,真相迟早会被查出来的。

怎么办?

这时她手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汤婆子,她抬眼望去,是乐意。

乐意看她满头的冷汗,又将汤婆子往她跟前递了递,低声说:“敷一敷,或许会好受些。”

她愣愣地看着乐意,猛地抓住了他的手:“你还要为我做三件事,对吗?”

乐意点头。

顿了下,他说:“不管什么事,我都会为你去做的。”

又道:“我先扶你去休息吧。”

乐意仔细地将她扶到床上,将汤婆子塞到她怀里,又给她盖上了被子。汤婆子敷在小腹上,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疼了。

裴文舒这时候看见桌上的《白乐天诗集》,心想:其实这样的结果也不是没有预料到,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

只有最后那一个办法了。

真的要乐意去做那件事吗?

看着守在她身边的乐意,她不由得想起之前让乐意做的七件事。

第一件是做她的暗卫,第二三四件也无非是帮她解决一些麻烦,都是些很无趣的事情。

连她都觉得无趣,想来乐意做起来,应当更觉得无趣。

当年她救乐意,不止是因为她敬佩他。

还有就是,她常年待在裴府,困居长安,只在书中看见过“燕赵任侠”一样的人物,没想到却在现实中遇见了。

而她却让这样的燕赵侠士为她做这样无趣的事情。

见裴文舒一直看着他,乐意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

裴文舒摇摇头,但感受着小腹的暖意,她忽然问:“乐意,你应该去过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吧?”

乐意点点头:“去过一些。”

裴文舒笑了笑:“第八件事,你跟我讲一讲这些有趣的见闻吧。”

乐意愣了下。

裴文舒便道:“你不是说,任何事都可以为我去做的吗?”

“……好。”

乐意并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本来很有趣的见闻被他一讲也变得干巴巴的。但这并不妨碍裴文舒去想象塞北的风雪,大漠的黄沙,江南的小桥流水。

想来这些地方应该都比长安,都比裴府来得有趣。

 

【十二】

陛下看来是真的很欣赏裴瑾。裴瑾刚被放出来没多久,陛下便下旨,要将裴府世袭的国公爵位授予裴瑾。

三日后,裴瑾便要去皇宫正式袭爵了。

赵夫人喊来了裴文舒,她房间里的摆设依然被她砸了个稀烂。赵夫人焦急地来回踱步:“不行,要杀了裴瑾!必须杀了他!”

裴文舒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说了一句:“母亲说得对。”

赵夫人反而停了下来,狐疑地看着她。

裴文舒的神情十分平静:“其实儿子早就看清了,裴瑾与我,只能活一个。”

赵夫人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好好好!娘会找来刺客……”

裴文舒打断她:“这件事交给儿子来办吧。在裴瑾去皇宫的路上动手怎么样?届时裴瑾志得意满,必是最为松懈的时候。”

“好好好!”赵夫人连连点头,“就依你之计行事!”

 

【十三】

书房里,裴文舒喊了一声:“乐意。”

乐意果然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

裴文舒说:“第九件事,帮我杀一个人吧。”

乐意似乎并不意外:“裴瑾吗?”

裴文舒忍不住笑了笑:“原来我这恶毒的心思,早就被你看透了啊。”

乐意只说:“我帮你。”

裴文舒沉默片刻,上前几步,推开了书房的窗户。今日阳光正好,温暖的光线洒进来,外头还有鸟雀鸣叫的声音。

裴文舒伸出手,仿佛想接住外头那些明亮温暖的日光。

她又笑了:“你看天气这样好,多适合出游啊。”

顿了下,笑容敛去了些许,声音也低下来:“去塞北,或者大漠,或者江南。”

乐意抿了抿唇:“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

“好啊。”裴文舒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笑得眉眼弯弯。

那一刻,仿佛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看着裴文舒的笑,乐意心头忽然生出了一种很奇异的冲动。在这种冲动的驱使下,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支步摇。

裴文舒笑着问:“打算送我的吗?”

乐意沉默着点头。

步摇很好看,联珠嵌玉,但也价值不菲。

乐意一介布衣,这步摇大概花费了他全部的积蓄。

裴文舒忍不住想:买这支步摇的时候,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裴文舒笑了笑,接过步摇:“那我就收下了。”

 

【十四】

很快到了裴瑾去皇宫受爵的日子。作为裴府的次子,裴文舒当然也得跟着去。

在前一晚,裴文舒特意叮嘱乐意:“裴瑾谨慎,不会坐当头的那辆马车。所以你要刺杀第二辆马车里坐着的人。你一定不要弄错了。到时候隔着帘子一剑刺过去,一切就了结了。”

此刻,坐在马车里,裴文舒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马车又经过了之前那个戏园子。里面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到了马车里。

巧了,竟然还是《思凡》。

一出小尼姑不堪佛门寂寞,逃下山去的剧目。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

裴文姝静静地听着,竟然也跟着哼唱起来。

她忽然觉得从来没有如此轻松过。

于是她不仅轻声地哼唱,还摘下了束发的白玉冠,三千青丝如水泻。

“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

外头传来喧闹的声音,应该是乐意出现了吧。

裴文姝一边继续跟着哼唱,一边轻笑着脱去了身上厚重的吉服外裳。

她一层层解开里头的裹胸,最终只穿了件素白干净的中衣。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裰?”

她用手指梳弄长发,盘了一个髻,将乐意送给她的那支步摇缓缓地插入发间。步摇的珠玉碰撞在一起,仿佛在为咿咿呀呀的戏腔打着拍子。

就在这时,她看见当胸而来的雪亮剑锋。

裴瑾是裴府的嫡长子,又是受爵的对象,他不坐当头的马车,谁有资格坐?

她是裴府的次子,第二辆马车,当然是她的。

剑锋穿透胸膛,血液喷涌出来,风掀起车帘,她看见了乐意瞬间变得惨白的脸。

车队停了下来。

裴瑾奔过来,他看着马车里的裴文姝,脸色也变得苍白,继而吼道:“人呢?!快去请大夫!”

“不用了,来不及了。”裴文姝笑道。

裴瑾看着裴文姝,过了片刻,他喊了一声:“……妹妹。”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裴文姝示意他过来,将怀中染了血的《白乐天诗集》交给他。

“现在我跟你说实话……”裴文姝艰难地发出声音,“父亲,是我害死的……这里面的药方,就是证据……现在我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裴瑾紧攥着手里的诗集,狠狠地攥着:“不是你,对吗?是……”

裴文姝用沾了血的手指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轻轻摇头:“是我。凶手就是我。”

裴瑾不说话。

裴文姝咳出了一口血,紧紧抓着裴瑾的手:“哥哥,凶手就是我。”

“是赵夫人……对吗?从指使乐意刺尸体那一剑,一直到今日,都是为了转移视线,都是为了包庇她,对吗?”

下毒的人,或者说,将五灵脂混入裴怀远的药罐中的人,确实是赵夫人。

赵夫人在用五灵脂这味药,她才是最方便拿到药和下手的人。

当时裴文姝察觉到了赵夫人的一点异样,便让乐意去偷了裴怀远的药方。

做出杀人这种事情的人,是赵夫人。但是她明明知道所有,却放任了一切的发生,没有去阻止赵夫人。

所以父亲也是她害死的。

“我也是凶手。”她说,“你就当杀父的大仇已经报了吧。”

裴瑾看着她,最终闭了闭眼,轻声说了句:“……我明白了。”

接着裴文姝看向了一旁的乐意。他手上的剑还滴着血,脸上是一种夹杂着痛苦和茫然的神情。

裴文姝对裴瑾说:“乐意是游侠……他见裴府主人死在我这么一个不孝不悌不信不诚之人的手上……胸中义愤,于是替你这个国公爷报了杀父大仇。”

“这样大的功劳……可不可以抵消他之前的罪过呢?”

“我明白了……”裴瑾痛苦地别过眼,“我会向陛下求情的。”

“不!”乐意冲上来,他紧紧地握住裴文姝冰凉的手,“我不需要他为我求情。我陪你一起死。”

裴文姝痛苦地摇头:“乐意……还有第十件事……”

“第十件事,我要你好好地活下来……去走遍世上所有有趣的地方……要开心地活着……”

“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乐意从来不忍心拒绝她。

“……好。”

听见这句话,裴文姝心口的最后一丝气也泄了。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裴文姝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最后的力气取下了发间的步摇。

她将步摇还给了乐意:“我配不上这样的步摇……你去找一个你心爱的,又配得上它的女子,将步摇送给她吧……”

“……好。”乐意又一次答应了她。

她想最后触碰一下乐意的脸,想替乐意擦掉眼底的泪。她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流泪的呢?可是手还是软软地垂了下去。

裴文姝死了。

《思凡》这出戏也唱到了最后。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

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

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好了,被我逃下山来了!”

乐意垂眼看着手里的步摇,轻轻地,无比珍重地,插回了裴文姝发间。

 

【尾声】

赵夫人房里又传来打砸东西的声音。她似乎彻底疯了,整日里除了砸东西,便是念叨:“我儿怎么会死……我儿怎么会死……”

乐意本想进去看看她,却被裴瑾阻止了:“她现在已经认不出人了。”

裴瑾苦笑了一下:“她连我都认不出了,还问我有没有看见她的儿子。”

说着,裴瑾看向乐意,乐意怀里抱着一个罐子。

“这就打算走了吗?”裴瑾问。

乐意点头,手指轻抚了一下手上的罐子。

“答应带她去塞北,大漠,江南……都还没有做到。”

说这话的时候,乐意抬起了头,只见日光明媚,万里无云,耳边还有鸟雀的清脆鸣叫。

真的是个很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完】

注:

文中那些验尸的话来自《洗冤集录》;

然后本文是架空啊,对于一些诗词和戏文的引用就不要太较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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