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君novel

第九章  问心有愧（上）

 

在离开永宁殿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又让东方闻初帮她看看卫清尘是否醒了。她最怕的就是卫清尘其实醒了，但是和她一开始一样，只是暗戳戳地看着，不说一句话——这样她根本没法发现。

东方闻初说卫清尘还没醒。

云殊松了口气，抓进时间赶快往书房处去，想着一定要趁卫清尘醒过来之前将一切恢复原状，万万不能让卫清尘察觉到她的动作。

今夜无星无月，虽然有宫灯照着路，但远处依然漆黑一片，看着怪瘆人的。云殊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经过一处水榭，云殊忽然听见有泠泠的弦声。那声音飘飘渺渺，又带着那么一股子悲怆决绝的意味。

云殊不由得循声望去，借着宫灯的光，她隐隐约约看见池水对面，像是有个白衣的女人在弹琵琶。

大半夜的，也真有雅兴。云殊心道。

不过她也顾不上这种事，正想继续往书房处去，却听琵琶声忽然停了，接着便是“扑通”一声。云殊一愣，再抬眼去看，之前在岸边弹琵琶的女人不见了。

云殊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坏了！落水了！

也来不及多想，云殊立刻脱了外衣，翻过栏杆，跳下水去。由于黑咕隆咚的，云殊在水下找了好久才找的人——还得多亏她穿着白衣裳。

将人救回岸边，云殊隐约看见这女人的脸惨白惨白的，再一摸鼻下，她已经没了呼吸。

云殊在大学里考过急救证，虽然从没有救人实践过，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云殊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老师教授的内容，先清除她口鼻处的淤泥、杂草、呕吐物，开放她的气道，随后是心肺复苏。

也不知按压她胸膛多少次，云殊终于见她终于咳了几声，看起来是恢复了呼吸，眼睛也半睁开了，只是她看着意识还不是很清醒。

云殊忍不住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瘫在地上。虽然她刚刚入了水，浑身湿透，但此刻也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太好了……”云殊也是打心眼里高兴，她正想喊这姑娘两声，看她能不能清醒过来——总不能就这样把人家搁这里吧。就在这时候，身后却忽然间传来脚步声，云殊一愣，回过头，只见一个黑黢黢的身影立在她身后。

还没反应过来，那身影一下半跪下去：“见过主上！”

云殊眨了眨眼，眼睑上的水珠顺着落下来：“……齐昭？”

大概是说话的语气还有身上的气质实在是和卫清尘相差太大，齐昭也很快认出了云殊，便站起身：“姑娘这是……？”接着又看见躺在地上的那女子，他看看这旁边的池水，再看看女子惨白着脸，身上湿淋淋的，接着看看云殊身上也都湿了，便明白了，“是姑娘救了梅妃娘娘吗？”

云殊愣了一下，点点头，忍不住也看向地上那女子，心道：原来她就是梅妃啊。

齐昭检查了一下梅妃的状况后，忽地又半跪下来，冲着云殊抱拳：“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又道，“若非姑娘救了梅妃娘娘，我怕也只有以死谢罪了。”

毕竟梅妃现在是由齐昭负责看护。要是梅妃有个三长两短，卫清尘绝不会放过他。

云殊从没受过这么大的礼，忙摆手：“不必不必，你还是赶快带她去找御医吧。”

齐昭点点头，又道了声谢，将意识不清的梅妃从地上扶起来。这时候，他看了眼云殊，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姑娘……人世险恶，莫要太相信他人，还请务必自己保重。”

说罢，他使上了功夫，两人的身影瞬间便消失不见。

齐昭最后那句话莫名其妙的，但云殊咂摸了半晌，忽然咂摸出了他的意思。

“人世险恶，莫要太相信他人”——她一个孤魂野鬼，能接触的人世，能接触到的人，主要就是卫清尘和齐昭了。齐昭这句话想来不是指他自己。

换句话说，齐昭这是拐着弯地提醒她小心卫清尘。

最近齐昭一直在看顾梅妃，东方闻初的事想来他不知内情。但身为卫清尘的心腹，想来连他也看出来了卫清尘的杀心了吧。

不管怎么说，身为卫清尘的心腹，能来提醒她这么一句，云殊顿时觉得齐昭这人真挺不错的。

只是想到卫清尘，云殊又开始头疼。

今晚她救的人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宫女，而是梅妃，又正好被齐昭撞见了，这件事肯定瞒不过去。

到时候卫清尘问起来，她该怎么回答？说自己是积了食出来遛弯的，然后就顺手救了他表妹……这说辞他会相信吗？

一阵夜风忽然吹来，云殊全身还湿着呢，忍不住就打了个冷战。

这时候云殊在心底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卫，卫清尘？

他醒了？他什么时候醒的？

【忘，忘记了什么？】云殊小心翼翼地问。

云殊听见卫清尘像是无奈地叹口气，又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只见他回到之前的水榭处，捡起被云殊扔在地上的外衣，抖抖上面的尘灰，披在了身上。

披上外衣，云殊顿时感觉没那么冷了。

随后，卫清尘一言不发地往书房处去，云殊一时也不敢说话。

一直到卫清尘推开书房的门，云殊终于忍不住了：“那个……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卫清尘默了一瞬，道：“你入水的时候。”

云殊顿时明白了，这一入水，谁还能不醒呢？只是没想到卫清尘还真跟她当初一样，只是默默地看着。

卫清尘忽道：“多谢你。”

云殊愣了一下。

卫清尘又重复了一遍：“多谢你救了她。”

“呃……”云殊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用谢，应当的。”

卫清尘一直没问云殊为什么出去。云殊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卫清尘的心神都被梅妃落水这件事绊住了，所以就忘记追究她半夜用他身体出门的事情了。

万幸万幸。云殊再一次在心里默默感谢了一下梅妃。

 

第二天一大早，齐昭便过来请罪。

从齐昭嘴里，云殊这才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卫清尘让齐昭看顾梅妃，本来这两日梅妃身体已见好，齐昭便看梅妃看得没有那么紧了。谁成想梅妃半夜刻意将齐昭支开，自寻短见去了。剩下的事，云殊也都知道。

说话的时候，齐昭一直半跪着。卫清尘脸上则看不出喜怒，只是没挂着平日里那笑。

云殊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想到齐昭昨日说的“以死谢罪”，便忍不住道：“那个，你别太生气了，齐昭也不是有心的，而且梅妃现在不也没事吗？经过这件事，齐昭肯定会接受教训的，对吧齐昭？”

齐昭只是垂了首：“任凭主上责罚。”

卫清尘默了瞬，最终道：“自去领罚吧。”

“是。”齐昭应了一声，默默退下。

云殊其实很好奇：梅妃为什么要自寻短见，以及她为什么要去水榭那里自寻短见——她其实蛮想问问的，但卫清尘现在心情很明显不好，她也不好开口戳人伤疤。

不对，卫清尘那狗东西整天就琢磨着让她灰飞烟灭，她为什么要管他心情好不好！

不过她到底还是没问。

 

过了一会，云殊看看外头的天色，发现了另一件事：“等等，你怎么到现在都还不去上朝？今天大臣们也不休沐啊。”

“哦。”这时候卫清尘正在用着早膳——依然是云殊偏爱的口味，“昨日做了些安排，接下来这几天都不必去上朝了。”

云殊便问：“你又要去体察民情了？”

卫清尘默了瞬，摇头：“不，这几日不处理政务。”

卫清尘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贵妃又提着一盒点心过来了。卫清尘不得搁下了话题。只是这次，卫清尘比以往都要敷衍一些。

贵妃也没有待多久，只是临走的时候说了句：“梅妃姐姐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清尘哥哥你……莫要难过。”

卫清尘没有说话。

贵妃笑了笑：“那我便不搅扰清尘哥哥了。”

待贵妃走后，卫清尘默了瞬，打开贵妃送来的食盒，看着里面的各色点心，却是问云殊可有什么喜欢的。

云殊挑了几样。卫清尘点点头，但他却没有砰贵妃送的点心，而是让人重新做了云殊挑出来的点心。

等待的过程中，他提着食盒出了书房，转去了一处偏僻的池塘。这里没有什么人，卫清尘便将贵妃送来的点心尽数扔进池水里，引得一群鲤鱼来争食。

云殊忍不住问：【你很讨厌贵妃？】

卫清尘只是沉默。

就在云殊以为卫清尘不会回答的时候，卫清尘忽道：【不错。孤厌憎她。她也知道孤厌憎她。而且她也同样地厌憎孤。】

云殊忍不住道：【我觉得她很喜欢你。】

卫清尘笑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卫清尘回书房去，点心已送过来了。卫清尘一一用了，又重拾了之前的话题：“这几日孤不必处理政务，你有什么想做的，尽可以提出来。孤陪你去完成。”

云殊一愣，继而明白了。

在卫清尘眼里，她可是活不过九天的。

呵，这临终关怀还挺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