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君novel

第八章  反客为主

 

云殊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卫清尘的书房里，看看外头的天色，正是日暮时分。而卫清尘此刻坐在桌边用晚膳。

云殊忍不住问：“我睡了多久了？”

卫清尘似乎怔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先是说了句：“你醒了。”接着才道，“一日一夜。”

“哦……”云殊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随口道，“他那一下，劲儿还挺大……话说东方公子呢？走啦？怎么不见你陪他了？”

卫清尘答道：“他在其他宫殿里休息。”默了瞬，问她，“你可要再歇息片刻？”

“不用了，睡够了。”云殊道，“你赶快吃饭吧，别饿着了。”

卫清尘垂下眸子，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默默用饭。

这时云殊才注意到，今日的菜品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以往那些菜品，可谓是极其清淡，今日的菜品虽然也没有辣子，但全是往咸香味美上靠。甚至桌上还出现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卤味——虽然也是无辣版本的，但是那咸香的味道还是极大程度地满足了云殊的味蕾。

云殊注意到，卫清尘用菜的速度比以往慢上不少。他似乎不太喜欢这些菜品，可他还是一点一点在吃。

“嗯……”云殊难免就出声了。

她本来说点什么，但是又顿住，她总觉得问卫清尘这是不是特意为了她做的，似乎有点自作多情？

卫清尘再次放下筷子，问她：“怎么了？这些菜还是不合你的口味吗？”

“……倒也不是。”

卫清尘想了想：“还是想吃辣的菜？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到时候会胃疼，连累你也要吃苦受罪。”

云殊终于忍不住了：“卫清尘，你今天……好诡异啊。”

卫清尘笑了一下：“诡异？”

“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总有种无事献殷勤的感觉。”

卫清尘愣了一下，反问道：“孤平日里，对你很坏吗？”

“这个……”云殊想了想，“这得看屁股坐在哪边了。”

“……何意？”

“我们那有句话叫‘屁股决定脑袋’，大概意思就是说立场决定想法。站在你的立场上想，本来好好地，忽然间被一个女鬼附身了，任谁也不能给好脸。这点我是理解的。我也尽可能不影响你的生活。但站在我的角度，你对我，嗯……”云殊想了半天，最终道，“还真是……不怎么样。”

“是么？”卫清尘垂下眸子，手指无意识地屈了一下，又笑道，“以前是孤狭隘了。现在想想，姑娘你年纪轻轻便失了性命，其实也很是可怜。”

云殊有些受不住卫清尘的同情。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察觉卫清尘此刻是在微笑的——是那种标准的，温润的，和煦的，虚伪的微笑！

她一下清醒过来了。

不对，不对……她附身的可是个人渣啊！人渣的话绝不能轻易相信！

他忽然间态度大变，肯定是和东方闻初有关系。

他们到底背着她聊了些什么？

想了想，她试探着问了一句：“是东方公子跟你提到我了吗？”

卫清尘依然在笑：“怎么说？”

“……没有，就是觉得肯定是东方公子劝说你好好对待我，否则你这也太反常了。”

卫清尘默了一瞬，面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不错。确实如此。”

得，笑得这么假，看来他们聊的肯定不是这个。

云殊装作无意地问：“那你们还聊了些什么啊？”

“无甚大事。”

……看来是不想说。

云殊也不可能逼卫清尘开口，想了想，她决定先不浪费桌上的菜：“你再吃点吧。我好久没有尝到这么好吃的菜了。”

卫清尘这回倒是听话。明明不爱吃，桌上的菜还是一点没剩下。最后他还来了一句：“姑娘，日后若有不满的，或者有特别喜爱的，都可与孤直言。”

“不用了。”云殊笑道，“这多给你添麻烦啊。”

“姑娘……”卫清尘顿了下，面上的笑意敛去了几分，“其实你不必如此地谨小慎微。”

“谨小慎微？”云殊摇头，“不，这不是谨小慎微。这是自我修养。”

寄人篱下的自我修养。

 

入夜，卫清尘处理完奏章，终于熄了灯，上榻歇息了。

在一片黑暗里，云殊一直没有睡，在静静等着。这其一是因为她刚睡了一天一夜，实在是睡够了，暂时睡不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在等卫清尘睡熟。

经过她多日的观察，因为卫清尘的生活很规律，所以他的生物钟也很规律。他大概在外头报三更天到四更天的时候睡得最熟。她曾试着喊过他，没有喊醒。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是的，她想了又想，他一开始请东方闻初过来绝不是为了朋友间聊聊这么单纯的目的。虽然还不清楚东方闻初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他一眼就看出她附在卫清尘的身上，肯定是个有本事的——起码要比觉悟大师和无为道人有本事得多。

卫清尘请这么一个有本事的人来夏国，这其中的目的，就算他一直遮遮掩掩，没有明言，可也算是昭然若揭了。

——他从来就没有放弃驱逐她，让她灰飞烟灭的想法！

其实云殊心里也很清楚，她与卫清尘之间，不过是暂时的和平。她知道自己至少有五点犯了他的忌讳。

其一，靖安长公主的事情再怎么说是因为她才搞砸的。虽然事后贵妃及时补救了，但卫清尘这一通相当于白忙了一场，夏国没有得到任何的政治利益。

其二，卫清尘不可能一辈子这么“心理性阳痿”下去。

其三，只要她存在，就随时有可能夺取他的身体。对他来说，她是个隐患。

其四，附在他的身上，他做什么她都一清二楚。对于她来说，他没有秘密，夏国也没有秘密。

其五，都说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她可不止是睡进卧榻之侧了，她直接睡进人身体里去了。作为一国之君，卫清尘不可能容忍这一点。

这其一其二其三其四其五，哪一点都让卫清尘不可能容忍她活着，何况她还是五条皆犯。

之前卫清尘之所以默许她的存在，不过是因为他暂时拿她没有办法。但如今东方闻初这有本事的来了，他还能放过她吗？

云殊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指望卫清尘心软或者良心发现。

他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逼死，何况她这么一个犯了他忌讳，寄居在他身体里的外人呢？

想来，卫清尘这忽然间态度大变，也是怕她发现端倪，在刻意安抚她吧，

呵，真他妈虚伪。

 

外头终于传来了唱报三更天的声音。

但云殊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又等了好一会。见卫清尘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云殊又轻轻喊了他两声。卫清尘还是没反应。

但云殊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又等了一会，又轻轻唤了他两声，见卫清尘还是没有反应，云殊这才控制着这具身体睁开眼，起身。

他们现在虽然是双魂一体的状态，但假如某个灵魂睡熟，另一个灵魂用身体做些什么，是可以瞒天过海的。

正如之前云殊睡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卫清尘到底干了些什么。

这一招她一直没有用过，所以卫清尘也没有特别防着她。

此刻，云殊并没有立刻离开书房，而是警惕地唤了声：“齐昭。”

齐昭是卫清尘的暗卫，常伴卫清尘左右。如果齐昭在这里，她还得想办法支开齐昭。

可是没有人回应。看来齐昭是去看顾病弱的梅妃去了。

云殊在心里默默感谢了一下梅妃，接着抓紧时间，迅速离开了书房。

卫清尘并没有说东方闻初具体住在哪间宫殿。但好在这也不难猜，首先夏国的王宫也并不很大，用来待客的宫殿就那些。其次，卫清尘现在有求于东方闻初，以卫清尘那狗东西的个性，八成会给他住最好的宫殿——应该就是上次靖安长公主住的永宁殿了。

待偷偷摸摸地靠近永宁殿，云殊却没料到东方闻初已经提着灯靠在殿门外候着了。见到她，东方闻初笑了一声：“姑娘，你果然来了。”

云殊疑惑：“你知道我会来？”

东方闻初提着灯将她往殿内引，笑道：“我能掐会算啊。”

无边的夜色里，云殊看着东方闻初手上那盏散着温暖光芒的灯，略略安定下来，想了想，问他：“你是什么很厉害的道长或者居士吗？”

东方闻初道：“一介散人而已。”又顿住脚步，勾了勾唇角，回身道，“或者说，一介生意人。”

很快，两人进了主殿。

东方闻初请云殊坐下，自己点亮了烛火。殿内一下亮堂了不少，云殊也就看见桌上竟放着不少符咒。符咒上的朱砂好像还没怎么干，看着像新写成的。

云殊咽了下口水，想了想，先确认一件事：“东方公子，卫清尘现在……会不会已经醒了？”

“放心吧。他还没醒。”东方闻初笑道。

云殊微微松了口气，死死地盯着东方闻初，问他：“你既然说你是生意人，那你做不做我的生意？”

是了。卫清尘也说过，他们当年只在西梁见过数面，其实未必就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了。而且卫清尘也说他嗜财如命，那么也许她能跟他谈判。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东方闻初给云殊上了杯茶：“姑娘不妨说说看？”

“我时间不多，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云殊深吸口气，“卫清尘答应了你多少好处？我给你十倍！”

“……哦？”

“你也不必装了。说是找你聊聊，卫清尘肯定是找你问让我灰飞烟灭的方法，对吧？”

东方闻初笑着坐到了云殊的对面：“姑娘冰雪聪明。”

“那你有让我灰飞烟灭的方法吗？”

“有。”东方闻初直接承认了。

东方闻初又道：“我现在在做准备，十日后——不对，现在是九日后了，我会设下祭坛法阵，助他驱鬼。届时姑娘你就会灰飞烟灭。”

“当然了，我只要做一点小小的手脚，灰飞烟灭的人就可以换成卫清尘。”东方闻初自己也端起茶盏，“姑娘想与我谈的，就是这笔生意吧。”

“灰飞烟灭……”云殊愣了一下。

卫清尘想让她灰飞烟灭她一点都不意外，可是她真的想让卫清尘灰飞烟灭吗？

虽然他不仁，她也可以不义，但……真的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云殊问他：“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比如你说阵法出了问题，没有办法启动……”

“这怕是治标不治本。你能打消他的杀意吗？”东方闻初直接打断她，“而且十倍的好处，姑娘如果不让卫清尘灰飞烟灭，进而取得他的身体和身份，怕是给不了我的吧？”

“——姑娘一开始许诺十倍的好处，不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吗？”

“我……”云殊闭了闭眼，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辩驳。内心里，她确实觊觎卫清尘的身体，从她成为孤魂野鬼的那一刻就开始觊觎了。即使她很明白，也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能这么做。

可是看见卫清尘如此不仁不义，她心里的欲望就再也压制不住了。

如果让卫清尘灰飞烟灭，就此取得卫清尘的身体，虽然是在这陌生的异乡，虽然是以男子的身份，但好歹也是活着啊。

她就再也不用是孤魂野鬼了，就再也不用寄人篱下了。

深吸了口气，将心底丛生的杂念压抑下去，云殊闭了闭眼，问道：“能封印他吗？我不想他灰飞烟灭。”

“可以倒是可以。”东方闻初却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封印他就有被解开封印的可能，这始终是个隐患，让他灰飞烟灭不是一劳永逸吗？而且他对你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云殊沉默一瞬，答道：“不想一辈子良心不安。”

“好吧。”东方闻初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先说好，我可是很贵的。”

“没问题。”

云殊心里盘算得很清楚，再贵也没有命贵。这可是买命钱，吝啬不得。

既然达成了共识，由于时间不多，云殊起身便想走，但到了门口又顿住，转过身来：“对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之前到底聊了什么？”

“其实跟姑娘你猜的一样，他就是问我消灭姑娘你的方法。”像是想起了什么，东方闻初微微一笑，“啊，对了，提到我要准备十天的时候，他倒是沉默了一瞬，问我，说那姑娘你岂不是只剩十天可活了吗？我说是的。我问他要不要改主意……”

云殊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这个人，怎么可能改变主意？”

东方闻初拍了下掌：“不错。姑娘当真聪明。是的，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也没有改变主意，只问我，是不是该在剩下的日子里对你好一些。”

云殊淡淡来了句：“看来他是想安抚住我。”

东方闻初却摇头：“依照我对他的了解，除了这层原因，他还可能是……问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