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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缓则圆

【原创】特殊搜查课案件记事簿(110)

第一百一十章  八尺琼曲玉争夺案(十八)

 

 

事后,当贺茂家族开始反思这件事时,无一例外的总结语都是:“这是一起十分可悲的事件。”

 

它的可悲之处在于同族的少年因为嫉妒,便将家族中的第一天才引往妖兽处,同时自己也葬身妖兽之口。

 

而那位第一天才,虽然凭借着自己出色的天分与战斗能力杀死了妖兽,但这妖兽对于目前的天才而言还是个难以战胜的敌人。它虽然被夺去了性命,但是临死前的剧烈反击让这位天才身受重伤,浑身灵脉断裂。

 

这种损伤是不可逆的,没有医生能治好。

 

如无意外,这位第一天才此生将再无法使用灵力。

 

贺茂真一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这世界真的是不公平的,像贺茂行知这样的天才最终再也无法使用灵力,反而是他这种平庸的人最终什么事也没有。

 

贺茂行知的父母早亡,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家人,是而在养伤期间,依旧住在道场。只不过所有课程皆无需他参与了,他只需在屋中静养。

 

贺茂真一常在课程间隙里去看他。曾经的第一天才此刻浑身许多处缠着绷带,静静地躺在床上。他受伤太重,现在还不太能活动,唯一能做的事也只有静养。

 

不过道场里照顾他的人并不上心,有时甚至只将简单的饭食往屋中草草一放便离去了。而躺在床上的贺茂行知甚至够不到饭食,还是贺茂真一看见了,端过来喂给他吃。

 

贺茂行知一直表现得十分坚强,哪怕知道自己不能再使用灵力这件事,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沉默了很多。

 

但是给贺茂行知喂饭的那一次,贺茂真一却忍不住哭泣起来。一直以来,他不希望自己在贺茂行知面前表现得太过愁苦,然而这次,眼泪却实在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落在雪白的被单上。

 

贺茂真一哽咽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当时能更快一些的话……”

 

是不是你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是不是你就还会是道场里的第一天才?

 

贺茂行知静静地看着他,最终道:“我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你的功劳了。”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上一笑,然而没有成功。

 

“可是,如果断后的那个人不是你呢……”

 

说道此处,贺茂真一猛然顿住。贺茂行知是他们五人中最强的人,若他不留下断后,那么其他所有人就一定会死。

 

可是,如果留下断后的人不是他的话,他身为第一天才,大概是能逃得掉的吧?

 

贺茂行知也陷入了沉默,眼里像是闪过某种迷茫。

 

这时候,小屋的门忽然被人粗暴地打开,贺茂真一闻声扭头,却看见门口站着数名面色不善的人。他们身着狩衣,看起来与贺茂真一同龄。贺茂真一也认识他们,为首那人叫贺茂裕也,天赋与能力亦是不错的,只不过在贺茂贵志之下,以前也常被贺茂贵志三人组嘲笑打压。

 

看见贺茂裕也领着人来,贺茂真一心里一下涌上不祥的预感。在贺茂贵志死后,道场里围绕着贺茂裕也迅速形成了新的团体,之前这些人还只是对贺茂行知居住休养的小屋指指点点,幸灾乐祸,如今竟然找上门来了。

 

“你们,你们来干什么?”贺茂真一张开双臂,试图护住贺茂行知,却被贺茂裕也一下推倒在地上。

 

贺茂裕也眼里根本没有倒地的贺茂真一,只带着人将床上的贺茂行知围住。贺茂裕也哈哈大笑道:“这不是我们的第一天才吗?怎么落魄到这幅样子?”

 

那几名跟班连带着放肆大笑。贺茂裕也道:“哦,我忘了,是‘曾经的第一天才’。现在我们的第一天才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了。”

 

可是面对这些人的嘲讽,贺茂行知连一个眼神也未分给他们,只是隔着人群看了眼从地上爬起来的贺茂真一,说道:“你先回去吧。”

 

贺茂真一不将这群人放在眼里的行为毫无疑问激怒了贺茂裕也。只见贺茂裕也揪着他的领子将他从床上扔了下去,大喊道:“我早就看不惯你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了。不就是第一天才吗?有什么了不起!看啊,如今你不也是这幅可悲的样子吗?”

 

贺茂真一确实再也不是曾经的第一天才了,面对这样的举动,竟然毫无反抗之力。他趴在地上,试了几次,竟然无法无法站起。他只得看向几乎是怔在原地的贺茂真一,大吼:“你给我滚!”

 

这是贺茂行知自受伤以后第一次失态,第一天才的光环在此刻跌得粉碎。贺茂真一仿佛直到这一刻才彻底看清楚了那曾被“第一天才”这个头衔的光芒模糊了面孔的……友人的脸。原来他也会悲愤、也会无力、也会不知所措到失态。

 

可是,这种时候,怎么会离开呢?

 

他太清楚这些人接下来会做什么事了。这种时候,怎么能离开呢?

 

贺茂真一默默地挡在了贺茂行知前面。

 

你是我曾经敬仰的辉光;你是我现在想要全力保护的朋友。曾经你保护了我,无论是从贺茂贵志手上,还是从妖兽的口中,现在也让我来为你做一些事情吧。

 

贺茂裕也对贺茂真一此刻的行为嗤之以鼻,携带着灵力的拳头一下便往贺茂真一脸上砸去。

 

贺茂真一并没有因为这所谓的决心而增强实力,他没能躲过这一拳。但是他在对方击打自己的时候,同样挥拳打在了对方身上。

 

这是贺茂真一在遭受欺凌时的第二次反击。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场必输的架。对方人数比他多,还比他强,就像之前他打的那一架一样,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

 

但也就是在这一天,他醒悟到了另一个道理。

 

原来,即使资质平庸,能力平平,但是如果不顾一切、拼上性命的话,还是可以做到一些事情的。

 

就比如,明明最终伤痕累累的人是他,明明弱小的人是他,但是那些欺凌的人竟然开始用一种惊惧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恐惧他什么呢?是恐惧他鼻青脸肿,鲜血淋漓吗?是恐惧他无论怎么殴打都不曾真正倒下吗?还是恐惧他就算倒下了,也还是一次次爬起来?

 

明明他是弱小的一方,可最终留下几句狠话、落荒而逃的,反而是他们几个。

 

贺茂行知依旧倒在地上。贺茂真一本想将他扶回床上去,然而刚一弯下腰,身上积攒的力气立刻消失殆尽。他也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试了几次,同样爬都爬不起来。

 

两个少年就这样静静地并肩躺在地板上。

 

过了一会,贺茂真一听见了水珠滴在地板上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因为近在耳旁的话,他一定是听不见的。

 

他费力地扭头,竟然看见了贺茂行知正咬着手背,而眼泪,却不住地从他眼中流出来。

 

贺茂真一想,他咬着手背,一定是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贺茂真一费力地解救出被齿关蹂.躏的手背,看着上面留着的一圈齿痕,陷入了沉默。

 

贺茂行知却忽道:“不是让你滚了吗?”

 

贺茂真一笑了下:“就算是你说的话,我也不必全部都听吧?”

 

听了这话,贺茂行知忽地笑了起来,先是零星的几声笑,随后哈哈大笑,笑到浑身颤抖。

 

在笑声里,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仿佛被这哭笑声感染,贺茂真一也跟着又哭又笑。仿佛此刻躺在地上的,是两个疯子。

 

待笑声渐渐歇下去,贺茂行知忽然对贺茂真一说道:“当时我留下来断后,让你去通知老师们的真实原因是因为那个妖兽实在是太强了。就算我不留下来断后,你们也一定会先于我之前被妖兽杀死。到时候我独面妖兽,生还的概率也很低。倒不如让一个人过去通知老师们,我再与它缠斗,反而有一线生机。”

 

“之所以让你去通知老师,是因为我信不过贺茂贵志三人。所以只能让你去。”

 

“是不是有些失望?”贺茂行知轻轻笑了一下,“其实都是些很实际、很自私、也很丑陋的想法。”

 

“我之所以之前不说,是因为这样会显得我像个英雄。已经不再是第一天才,也无法成为阴阳师了,至少让我看起来体面一点。”

 

“不!”贺茂真一猛地摇头,“你救了我。你杀了妖兽。你就是英雄!你是真正的英雄!”

 

贺茂行知闻言静静地看着贺茂真一,忽道:“你与我不同。你一定会成为杰出的阴阳师的。”

 

贺茂行知没再解释更多,而是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贺茂真一记得那一天夕照灿烂,绚烂的霞光自窗外照进来,就仿佛贺茂行知从天而降帮助他的那一天。

 

 

.

 

 

大概被贺茂真一不要命的架势震慑住了,贺茂裕也那帮人后来再也没有来骚扰贺茂行知。

 

贺茂行知的伤也渐渐好起来了,于是就不被允许再留在道场里了。

 

由于他没有监护人,家族给他联系了一所寄宿式的高中,学费由家族来承担。同时,因为这场可悲的意外,家族给了他一笔赔偿金,还从家族大宅中拨了一处宅子给他。

 

在离开的前一晚,贺茂行知将行李箱打开放在地上,往里面收拾行装。然而他很快发现,虽然自己在道场居住了多年,却并没有太多需要带走的东西。收拾了半天,行李箱始终是半满的。

 

到了最后,他将目光移向了挂在墙上的一件雪白狩衣。他走过去,伸出手,似乎想碰一碰这件狩衣,但他终究没有碰它,而是转过身,走回去,合上了行李箱。

 

就在这时,他听见格子门“唰”地一声被拉开,是贺茂真一跑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小壶清酒。

 

贺茂行知一愣:“你偷跑出去了?”

 

贺茂真一摇摇头:“道场外围的法阵我解不开。”又道,“不过想要喝酒的话,不一定非要跑出去啊。”

 

教他们阴阳术的一个老师非常嗜酒,有时候甚至醉醺醺的就过来教课了,所以他的房间里一定藏着酒。今天正好是这个老师的晚课,贺茂真一便偷偷溜了出来,潜入了老师的房间里,偷了壶清酒来。

 

几乎可以预见的,事后一定会有惩罚。不过在此刻,贺茂真一觉得那些并不重要。

 

贺茂真一偷清酒的时候,也顺便把杯子偷来了。他给贺茂行知斟上了一杯,递到他手心里去。

 

贺茂行知依旧像上次喝啤酒那样,很仔细地抿了一口,半天才咽下去,道:“原来是这个味道……”

 

贺茂真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了一口。他并不是第一次喝清酒,他以前偷喝过父亲珍藏的清酒。那一次把父亲气得够呛,父亲却始终没舍得责罚他。

 

不似现在。

 

这时候他却听贺茂行知说道:“真一君,我就要去往更广阔的世界里了。为我高兴吧。”

 

贺茂真一抬眼看他,又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雪白狩衣,嘴唇张了张,最终笑了一下:“那,祝贺你。”

 

“是的,真一君。”贺茂行知猛地喝了一大口清酒,“我想清楚了,这个世界还很广阔,也很精彩。有很多事情我未曾尝试过,很多东西我未曾见识过,很多地方我也未曾去过。就算不以阴阳师的身份,我也一定可以在这个广阔精彩的世界里好好生活下去的。”

 

又道:“而你,真一君,你要在此处好好地修行。你一定会成为杰出的阴阳师。”

 

这是贺茂真一第二次从贺茂行知嘴里听见这样的话。他既是受宠若惊,也更是不敢置信,只得笑了下,说道:“不,我很弱……”

 

贺茂行知却道:“我直到不久之前才明白一个道理,还是真一君你让我明白的。那就是:强与弱并不是绝对的。弱者也有战胜强者的可能。”

 

顿了下,又道:“在亲眼看见你战胜贺茂裕也之前,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件事的。我得说,我以前确实是小看你了。”

 

“喂喂喂,不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

 

贺茂行知扭头看向墙上挂着的那身狩衣,缓缓说道:“我以前常常想,我拥有这身天赋和灵力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一直到最近,我才想明白一件事:第一个拥有灵力的人也许是在偶然的情况下获得了这种力量,但这个人获得人们尊敬,被称为阴阳师,或者巫女,或者其他的什么,那一定是因为这个人帮助了人们驱除妖邪。而想要保护无辜者的这种愿望,也一定增强了他的力量。”

 

又道:“弱小者虽然也有机会战胜强大者,但我还是认为强大的人应该保护弱小的人。如果说我们拥有满身灵力这件事一定要有什么意义的话,那这就应该是我们身为阴阳师的意义。所以,真一君,你一定会成为杰出的阴阳师。”

 

贺茂行知终于将他的目光缓缓从狩衣上挪开:“但可惜的是,当我再也无法成为阴阳师的时候,我才想明白这件事。”

 

“我,我……”贺茂真一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张了张了嘴,“我一定……”

 

贺茂行知却摇头打断他:“我并不是要你继承我的志向什么的,我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你而已。因为我没有其他的朋友了。”

 

又笑道:“就算是我说的话,你也不会全部都听啊。”

 

说着,贺茂行知走到抽屉前,拉开,拿出里面的一个笔记本。贺茂行知道:“休养的时候,我很无赖,就把之前自己对阴阳术的感悟写了下来。老实说,现在你可能看不懂。但将来,当你对阴阳术的感悟更深一层的时候,你会用上的。”

 

又冲他眨眨眼:“解开道场外围法阵的方法我也写在里面了。”

 

贺茂真一接过笔记本,捂在胸前,不知怎的,那一瞬竟生出了无限的信心与豪情,重重一点头,道:“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阴阳师!”

 

贺茂行知也微笑着看他,然后道:“那我将来也一定会成为很棒的外科医生。”

 

贺茂真一愣了一下:“已经想好将来要做什么了吗?”

 

贺茂行知点头:“我打算将来去考医学部。如果说意义是为了保护别人,那么成为一名医生的话,不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护别人吗?”

 

贺茂真一默了一瞬,将手中的杯子与贺茂真一碰了一下,然后道:“加油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因为你是……”说到此处,他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天才”咽了回去,改口道,“因为你是贺茂行知。”

 

“不,我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贺茂行知低声道,“可能以后会越来越多吧。但我会努力的。”

 

贺茂真一道:“我也会努力的。”

 

两名少年笑着将杯中清酒饮尽。

 

——就此分道扬镳。

 

贺茂真一继续留在道场里修行。

 

因为一些幸运和许多的努力,他逐渐承担了许多家族的事务,最后甚至成为了主要的负责人。

 

他觉得自己现在依然算不上一个“了不起的阴阳师”,但如果说他这些年做了什么有益的事情的话,那应该是让家族逐渐放弃了道场式的练习。

 

理由是不利于家族后辈的心理健康。

 

当年他仇恨贺茂贵志,因为他用愚蠢而残忍的方式毁了贺茂行知作为阴阳师的生涯。然而某次,当他看见贺茂贵志孤寡的母亲哭泣时的身影,便忍不住想,要是这出悲剧从来未曾发生过就好了。

 

于是他出头去做了这件事。

 

而说服那些迂腐的老辈人的最有力的、血淋淋的例子,便是曾经的第一天才的陨落

 

在成为一个杰出的阴阳师之前,应当先成为一个正直而有原则的人。这正是家族应该从贺茂行知一事中得到的最不应该被遗忘的教训。

 

 

.

 

 

“而行知,在那之后,我与他见面的次数就变得少了。”

 

贺茂真一喝了口茶,关于过去的那段长长的故事也终于告一段落。之后的事情,他只是简单地告诉了上杉暮:“听说他在高中里学习十分努力。不过,家族之前的教育并不很侧重学校里的那些课程。有些课程,比如英语,甚至要从头学起。就算是行知,也有些苦恼。”

 

“最终他还是考上了医学部,只不过因为分数稍微差了一点,最终被调剂到了妇产科。他还跟我抱怨过,他想去心胸外科来着。”

 

“妇产科?”上杉暮一愣,脑海中仿佛隐隐约约有一根线将一些事情串联起来了。然而灵光消逝得太快,她怎么也想不起刚才在脑海里一闪而逝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是的。”贺茂真一点头,又道,“虽然抱怨了几句,但是行知还是接受了这个安排。”说着又看向贺茂扶桑,“你父亲就是在大学里遇上你母亲的。”

 

贺茂真一道:“你母亲很漂亮,性格也很开朗,听说是大学里的什么推理社的成员。他们十分相爱。不过你母亲是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并不清楚灵力者的事。你父亲也无意告诉她这些。慢慢的,我们之间的联络就更少了。”

 

上杉暮忙追问:“那你还记得你见他最后一面时,是什么时候吗?”

 

贺茂真一默了一瞬,看着茶水杯中渐渐泛起的涟漪,道:“我记得那天是小桑的生日。那之后过了没多久……行知便不在人世了。”

 

贺茂扶桑忙问:“堂叔,你是在苍雪组遇到他的吗?”

 

“苍雪组?不,不是的。”贺茂真一摇摇头,仔细回想了一下,“但我确实是在银座遇见他的。”

 

“那时很巧地,我正好要去银座办事。等办完事正打算回去的时候,我看见他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似乎正出神地在想着什么。我向他打了招呼,他仿佛才看见我,还愣了一下。”

 

“我看他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便问他,要不要喝一杯。他点点头,说,也好。”

 

“喝了酒之后,他提到了他接生的一对双胞胎女婴。她们姓……姓什么来着?”似乎是过了这许多年,贺茂真一对当年谈话的细节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回忆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

 

“哦。她们姓锦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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