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君novel

中卷：明月不谙离恨苦

第十三章  碧水东流（上）

东方闻初又在夏国待了几天，便打算离开此地，继续游历。

不过云殊深切地觉得这东方闻初心黑手也黑，这趟过来，尽管他没办成什么事，却还是找卫清尘收了好大一笔车马费。卫清尘这回就没之前那么客气了，跟东方闻初一两一两地掰扯着价钱。

清点银票的时候，东方闻初看了眼书房架子上不败的桃花，仿佛无意地说了一句：“看来我师父还挺喜欢你们的。”

云殊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这东方闻初口里的“师父”恐怕就是之前给他们桃花的南越灵巫。

东方闻初将清点好的银票揣进袖子里，展开扇子，笑了笑：“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我就再帮你们一把吧。”

东方闻初说完这句话便出了书房，只在辞行的时候递给卫清尘一个盒子。卫清尘打开，里面是一对巴掌大小的娃娃。这娃娃看着像是东方闻初随手从集市上买的，材料是普通的棉布，缝得也不甚精细。

只是东方闻初伸手点了一下卫清尘的眉心，又拿出盒子中的那个女娃娃，手指点在女娃娃的额头上。云殊顿觉眼前一黑，紧接着便觉得手脚软绵绵的，再一看发现自己竟然在东方闻初的手心里。

她进了娃娃的身体里？她不用跟卫清尘共用一个身体了？

云殊一愣，继而控制着绵软的身体回过头，同样在卫清尘眼里捕捉到一丝惊愕。继而，她仿佛看见卫清尘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

“行了，我就帮到这里。我也该走了，剩下的你们自己慢慢摸索吧。”东方闻初说着，就要将“云殊娃娃”放回去。云殊想了想，趁着这机会拽了拽他的袖子。

东方闻初一挑眉，眯着眼笑了笑：“有话想说？”

云殊点头。

但她又不说话。

卫清尘见状明白了，径自起身去了书房外面。

直到书房门关上，云殊才问道：“你知道我来自什么地方，对吗？”

她有种预感，有些事情，现在不问个明白，以后恐怕就没机会问了。

东方闻初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但没开口。

云殊想了想，又问：“你之前说，我是来帮卫清尘还债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东方闻初依然笑而不语。

云殊沉默片刻，接着问：“他欠了什么债？”

东方闻初摇摇扇子，反问：“什么债？你心里不清楚吗？”

“我怎么会清楚？”

东方闻初似笑非笑：“你怎么会不清楚？你只是不愿去想。”

这回轮到云殊沉默。

东方闻初便道：“难道你不想回家吗？”

云殊的神情变得黯然：“想又有什么用？”

她现在附在卫清尘身上，在现代的身体估计早就……

仿佛是看穿了云殊的想法，东方闻初道：“谁说你死了？”

云殊一愣，是啊，她只是被车撞了，未必就会死啊。

“你是说……”

东方闻初忽地用扇骨抵住了“云殊娃娃”的双唇，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只道：“所以，你要好好地、用心地帮他还债啊。”

待东方闻初移开扇骨，云殊还是问：“只要我帮他还清债，我就能回家了吗？”

“本来天机不可泄露，不过……”东方闻初轻轻叹口气，用扇骨指着书架上常开不败的桃花，“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云殊顺着仰头望过去。她记得东方闻初说，这世上没有常开不败的花，如果有，那必然是它还没到凋零的时候。

云殊还是不理解，她回过头，还想再问几句。可原地哪里还有东方闻初的影子，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一个盒子里的书生娃娃。

过了一会，卫清尘进来。他见屋子里没有了东方闻初的身影，并没有惊讶，也没有问云殊和东方闻初说了什么。他只是将装着书生娃娃的盒子合上，然后锁了起来。

在卫清尘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云殊只是抬头看着那枝桃花。这枝桃花一直没有枯败，但也不是丝毫没有变化的。桃枝顶端，之前米粒大小的花苞不知什么时候竟长大了一点。

云殊忍不住想，也许东方闻初是对的，她或许真的知道卫清尘欠了什么债。

但她真的不想去知道。

这时候卫清尘坐到了书桌后面，拿起了一本奏章，云殊知道自己应该回避了——她现在已经可以回避了。

可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刚才看你像是松了口气。”

一定是的吧。她想。

卫清尘一定觉得她是个很大的麻烦。

“不。”卫清尘却给出了云殊从没有想到过的答案，“我是觉得我们可以真正地和平共处了。”

云殊怔住。

继而她明白了卫清尘的意思。

他们在东方闻初的面前达成了和解——准确来说，那不叫和解——那多少带着基于现实的妥协。那既然是基于现实而妥协，那当现实情况发生改变的时候，那他们对彼此的态度也自然而然会发生转变。

所以这不叫和解。

但现在，她可以不触犯卫清尘的忌讳了。所以卫清尘这么说。

云殊忽然间比以往更清楚地意识到一点，卫清尘一起之所以想除去她，不是基于他个人的情绪和喜恶，而是基于他夏国国君的身份。

如果说他是一匹绢布，他其实不愿意自甘堕落——他称之为这是“堕落”。

——所以卫清尘才松一口气。

“云殊，我们和解吧。”卫清尘说。

其实云殊很想答应，但她忍不住说：“还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云殊默了一瞬：“……你的道歉。”

如果不是基于现实的妥协，而是真心的和解，她其实很希望卫清尘能道一句歉。接连两次想让她灰飞烟灭，是个人都会生气。

听见这个要求，卫清尘很明显怔了一下。

云殊也很快反应了过来，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挺好的，我们就和平共处吧。”

她也是想太多了。她现在可还算是寄人篱下呢。而且她也确实给卫清尘带去了很多麻烦。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