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君novel

第三章  孤魂野鬼

 

听见这话，靖安长公主微眯了眯眼，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笑道：“夏王让本宫考虑什么呢？”

云殊和卫清尘均是一愣。

云殊没想到自己这直接用卫清尘的身体将这话说出来了，还给靖安长公主听见了。卫清尘则是扫视一圈，见这间宫殿也没有其他人，迅速镇定下来，站起身，重新执起长公主的手，凑近她，低声笑道：“当然是考虑下……今晚的花样了。”

靖安长公主这才满意地笑了，再度伸手抚上卫清尘的脸：“那就恭候夏王了。”

云殊到底是怂，没敢再说话。

卫清尘又同靖安长公主调笑了几句，便以要处理政务为由，离开了永宁殿。

待出了殿门，云殊明显能感觉到卫清尘的脸拉得老长。他走得很快，迅速回了自己的书房，待摒退下人，关上门窗后，只见卫清尘掏出雪白的丝帕，一边擦着自己的脸和手，一边重重地喝道：“你是谁？出来！”

云殊一时沉默，因为这个问题很难解释，而且她苟了这么长时间，还有一层原因是她实在没想好怎么办，包括怎么和卫清尘交涉。

卫清尘冷笑了一声。云殊知道他当着外人的面永远是一副温润和煦的模样，但其实他私下里也很少露出类似冷笑这样的神情，现在他恐怕真的是有些生气了。

卫清尘道：“怎么？有胆量跟着孤，没胆量现身？还模仿孤的声音说话？你的主子是谁？西梁？东昌？还是……”

也许是怒火的缘故，卫清尘用丝帕擦拭自己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云殊忍不住冷嘶了一声：“你轻点！你疼我也会疼的！”

毕竟他们二人此刻共用一个身体，自然也共享五感。

卫清尘怔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已经被擦得通红的手指，皱了皱眉，将帕子扔了。这时他才完全确认这些话真的是出自他自己的口，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模仿他的嗓音。

他垂眸思索片刻，顺便将心头的怒火压了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比较难解释……”

云殊正在想应该怎么跟他解释“穿越”这个概念，结果卫清尘打断她，直接问：“你是附在孤身上的孤魂野鬼吗？”

云殊一愣，孤魂野鬼……这个解释，还挺贴切？

毕竟附在卫清尘身上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云殊觉得自己怕是真的凉了，搞不好遗体都火化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是孤儿院长大的，在现代没有什么牵挂。

“差不多吧。”云殊这么回答他。

卫清尘又问：“附在孤身上多久了？”

“一个多月。”云殊也老老实实答了，“就你之前很虚弱，躺在床上休养的时候。”

“原来是那次。”卫清尘勾了勾唇角，不无嘲讽地说，“没想到保住了性命，却被鬼魂趁虚而入了。”

“趁虚而入这个词也太难听了吧。我也是莫名其妙附在你身上的……”云殊一边分辩着，一边想到了卫清尘今晚的肮脏的交易，忙道，“这些都不重要，说真的，今晚的事情，你再考虑考虑吧。”

“为何？”卫清尘说着坐到了椅子上，随手从桌上拿起了一本奏章，刚打开，却又猛地合上，眼睛眯了眯，“你既附在孤的身上，也就是说孤看见听见的，你也都能看见听见？”

“呃……”云殊知道这个话题比较敏感。卫清尘身为国君，奏章里面肯定有不少国家机密，他肯定是不希望她看见。其实她自己委实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只觉得无聊，卫清尘看奏章的时候，她大多时候只是放空心思在发呆。

“那就是能看见了。”卫清尘将奏章放了回去，修长的指节开始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似是在思考。

“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云殊忍不住控诉道，“奏章也就算了，你以为我想每天看你沐浴更衣上茅房的吗，我也想回避的好不好！”

……虽然卫清尘长得确实不错，她看了也不亏就是了。

这样的虎狼之词饶是卫清尘也有点受不住，他本来一下一下敲桌面的手指就这么僵在了半空，过了好半天才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行了，孤知道了。”

云殊也有些尴尬。但她很快想起了至关紧要的事：“今晚的事，你真的再考虑一下吧，我不想看你的活春……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晚上肯定不想被围观吧！”

附到卫清尘的身上之后，云殊本来以为最尴尬的时刻就是卫清尘上茅房和洗澡的时候，但饶是那样，她也苟住了。

她是真没想到，还有这档子事——起码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

毕竟一开始，卫清尘身体虚弱，一直躺床上在休养，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的。

后来，卫清尘就一直在处理积压的政务，每天就宿在书房里。他既不去找身体病弱的梅妃，贵妃找过来，他表面对人亲亲热热的，但也从不让她留宿。

再之后，靖安长公主就来了。卫清尘对人家可是殷勤备至，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就更加不可能跟他的两位妃子发生什么了。

“真的，你再考虑考虑吧！你这是卖身啊！是很屈辱的！是很没有尊严的！你是一国之君啊，尊严是很重要的！不对，不管你是不是一国之君，尊严都很重要的！”

“有一件事孤很好奇。”卫清尘忽然打断她，“你既附在孤的身上一月有余，怎么如今才现身说话？”

“呃，那是因为……”云殊顿了下，“我很善良的，我怕吓到你。”

“不对。你是怕孤将你驱逐，让你灰飞烟灭。”卫清尘微微一笑，“看来哪怕是孤魂野鬼，哪怕是附在别人的身上，也想要活下去，不是吗？”

“来人！”卫清尘说着重重一抚掌。

屋梁上应声翻下来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他长得略有些阴柔，和卫清尘相比，他的面色有些过分的苍白，唇却更红一些，眼神也更幽深。

云殊见过他，知道他是卫清尘的暗卫，名叫齐昭，是卫清尘这人渣手下的第一狗腿，哦不，第一心腹。

“主上。”齐昭半跪在地上行礼。

“刚才的话都听见了吧？”卫清尘垂首看着齐昭。

“听见了。”不愧是卫清尘的第一狗腿，即使知道了鬼魂附身这么诡异的事情，齐昭也和卫清尘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不过云殊心里立时涌出了不祥的预感：“不是，你这……什么意思？”

卫清尘却没再理她，只勾了勾唇角，对齐昭说道：“替孤将王城里最有名望的高僧与道长请来。要快。”

 

齐昭真不愧是卫清尘的第一狗腿，办起事来颇为麻利。不到一会，齐昭便来回禀，说觉悟大师、无为道人、还有南越灵巫已经在偏殿候着了。

云殊这边一边在心里暗骂他人渣，一边还在为了自己的小命，试图劝说卫清尘：“你何必做得这么绝呢？何必呢？就连靖安长公主都劝你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对不对？真的，我们完全可以交个朋友，没必要做绝的对不对？”

也许是嫌云殊聒噪，卫清尘揉了揉眉心，并不理会她，只对齐昭说：“让他们挨个进来。”

待觉悟大师打先进来，行了个佛礼之后，云殊立刻闭上了嘴巴。

毕竟卫清尘找这些人来，就是来对付她的。她这一说话，不就等于自己暴露了嘛。

卫清尘冷哼了一声，继而又对觉悟大师露出了和煦且虚伪的笑容。他起身，从书桌后面走到觉悟大师身前，还双手合十，十分谦逊地还了个佛礼。

觉悟大师忙道：“不敢当不敢当。不知我王唤小僧前来究竟有何要事？”

卫清尘微微一笑：“小王确实有一桩烦心事。”

但也只说了这一句。

云殊一边在心里对卫清尘比中指，一边心想，这卫清尘还真是挺贼的。他恐怕也搞不清楚这些人哪个有真本事，就索性不说为什么找他们。有真本事的应该能看出来才对。

只见觉悟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云殊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难道她又要凉一次？

觉悟大师凑近了卫清尘，低声道：“我王为夏国夙夜忧劳，莫不是有秃顶之忧？不要紧，小僧有生发秘方。”

卫清尘：“……”

云殊忍不住想哈哈大笑，但是当着觉悟大师的面，又不敢笑，只得硬憋着，这就导致卫清尘整个面部肌肉一抽一抽的，

觉悟大师立刻道：“小僧明白了。原来我王是有面瘫之症。不要紧，小僧亦有治疗面瘫的秘方。”

卫清尘花了大力气才控制住表情，勉强维持着他那和煦且虚伪的笑容：“大师，不必了……”

他正想送客，结果觉悟大师猛然道：“如此羞于启齿……小僧明白了！想来我王是有不举之症吧！不要紧，小僧同样有补肾的方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殊这次终于没忍住笑出声。

不过因为之前一直硬憋着，她发现这次竟然没有用卫清尘的身体笑，更像是在卫清尘的心里发出了声音。

【呵。】

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同样自卫清尘的心底传出来。云殊听见了，但很明显觉悟大师没有任何反应——也就是说，觉悟大师没有听见。

云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和卫清尘是可以在内心里进行交流的。

这时候觉悟大师被送走了，无为道人紧跟着走进来。

无为道人冲着卫清尘一稽首，唱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又问：“不知夏王唤老道前来，有何要事？”

因着无为道人云游列国，不似觉悟大师长居夏国，故只称卫清尘为“夏王”，对卫清尘也没那么客气。

卫清尘作出一副谦逊的模样，但依然只说有一桩烦心事。

无为道人高深莫测地掐了几下手指：“……原来如此。”

云殊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只见无为道人说道：“夏王这是红鸾星动了。夏国尚缺国母，本缺凤运，而靖安长公主这一路过，夏国缺的这凤运竟补上了。可见靖安长公主正是夏国国母的不二人选啊。”

这时无为道人压低了声音：“夏王可是要老道劝说靖安长公主嫁于夏王？”

卫清尘：“……”

云殊心道，在她这个孤魂野鬼出声之前，卫清尘的烦心事还给真给他说中了，难道真是这道长算出来的？

【呵。】

比起云殊，卫清尘似乎更厌恶这老道，冷哼一声之后，竟然在心里给云殊搭了个腔。

【夏国缺国母，靖安长公主途径夏国，这两件事都不是秘密。他不过是在猜孤的心思。假如孤同意他去说项，说成功了，他有大好处；说不成功，他也没有损失。】

【原来是政治投机啊。】云殊这下明白了。

【政治投机？……这词倒也贴切。】

卫清尘一边在心里与云殊对话，一边直接端茶送客了。

云殊又不明白了。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去游说靖安长公主试试？】

【靖安长公主不信怪力乱神。】

【……原来你还真考虑过。】

这时候，南越灵巫拄着拐杖进来了。

南越灵巫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脸上到处是深深的皱纹，只是她这衣裳穿得花里胡哨的，红上衣配绿裙子，后脑的发髻里还插着一枝桃花。

大约是年纪太大了，她路也走得不稳，看着一步三颤的样子。云殊犹豫了一下，想去扶她，这时候卫清尘已经挂着和煦的笑容将她扶住了。

卫清尘将她引到了座位上。南越灵巫咧着嘴笑了，甚至可以看见她干瘪的嘴巴里已经没有什么牙齿了。只听她含混不清地说道：“好孩子。好孩子。”

再怎么说，卫清尘好歹是一国之君，“孩子”这个称呼实在是有些无礼了，不过卫清尘面上的笑容依然未变。

卫清尘道：“小王有一桩烦心事。”

“什么？”南越灵巫将耳朵凑近了，“你说你叫小王？我刚才没听清，你是叫小王，还是叫小王八？”

【哈哈哈哈哈哈。】云殊又忍不住笑了，【你大声点，看来老人家耳朵背呢。】

卫清尘只得大声说道：“小王……不，孤有烦心事！”

“什么心？你说你心脏不好？”南越灵巫直摇头，“你这么年轻，心就算出了问题，赶快治也来得及。”

卫清尘深吸口气，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帮孤驱鬼！做得到吗？！”

“鬼什么？鬼……桂，哦哦哦，你说桂花啊！”南越灵巫还是摇头，“不行，你不适合养桂树的，你一直在养的，不是桃花吗？”

说着，南越灵巫取下了挽发的桃枝。她指着枝上的桃花：“你看，一，二，三，四，五，一共五朵桃花呢。”

南越灵巫手上的那枝桃花开得是真漂亮，不过云殊一开始只看见四朵。一直到南越灵巫枯瘦的指尖指到桃枝的尖儿上，她才在上面看见米粒大小的小花苞。

云殊心道这老人家耳朵不行，眼神是真好。

“哎呀，可惜这桃花虽然开得漂亮，但养的人从根上就浇错了水。明明该浇清水，却偏要浇浊水。这些花虽然开了，但留不住啊。”说着，南越灵巫又指着那米粒大小的花苞，“这朵没开的，倒是可以试着用清水再养一养。这桃花要养好也不容易啊，得珍惜才是。”

听了这通胡言乱语，卫清尘脸上竟然还挂得住笑，又放慢了语速，重说了一遍：“我、说、的、是、驱、鬼！”

“什么鬼？鬼……贵？哦哦哦，这是我亲手折的桃花，不贵的不贵的。”说着，南越灵巫将那枝桃花硬塞到卫清尘手上，“可爱的好孩子，可怜的好孩子啊……这桃花我就送你了。”

说完，也不待卫清尘送客，南越灵巫自己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

卫清尘将手里那枝桃花随手扔在了书桌上，接着重重唤了一声：“齐昭！”

齐昭再次从屋梁上悄无声息地翻下来，半跪在地上给卫清尘行礼。

卫清尘显然是有些生气：“你给孤找的都是些什么人？！”

齐昭垂首道：“他们确实是王城里最有名望的高僧、道长和灵巫。”

云殊想了想，这觉悟大师有名望大概是因为他手里那许多的秘方。无为道人应该是因为政治投机，毕竟投机多了总有几次成功的吧。至于南越灵巫，难道是因为……年纪特别大？或者是年轻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本事？

“行了。”卫清尘一挥手，“自去领罚。”

“是。”齐昭应了一声，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你何必罚人家呢？仓促之间，人家能给你找来仨，不错了。再说人家也是按你的命令行事的。”云殊故意说道，毕竟卫清尘二话不说就要找人来消灭她，她心里也有火，“你这行为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无能狂怒。你这样特别没有形象。假如你是小说里的男主角，你肯定会被读者唾弃的。”

卫清尘深吸口气：“你说得对。”

“怎么？你也觉得你自己是无能狂怒？”云殊笑嘻嘻地说道。

“……我是说，你的提议可以考虑，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云殊忍不住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心道消灭不了就做朋友，你这也实在太现实了吧。

不过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包括在卫清尘的心里说出来——就像她不会让卫清尘知道他已经在她心里彻底被打上了“人渣”的标签，而且是永不翻身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