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君novel

第十一章  百鬼祭游园爆炸案（一）

 

 

上杉暮再度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气味。她往两边看看，发现左右两边的床位还是空着的，床头的小柜子上则摆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比较正常的鲜花和零食——从里面附着的卡片来看，分别是来自西园寺和羽生一念；有稍微奇怪一点的，像是国民女神冲野幸子小姐的专辑，上面还贴着鹰司信手写的“祝早日康复”的便利贴；至于剩下的一堆符咒和一个孔雀大明王菩萨的木雕，虽然没有署名，但不用想也知道只可能是安倍森罗和藤原君义送的。

 

——唯独最里面一个蝙蝠侠的乐高模型，上杉暮实在想不到是谁送过来的。

 

“醒了？”这时源怀雅提着一个果篮大步走进来。

 

上杉暮点点头，试图去理清思绪。当时她追着六条进了一个教堂，但教堂却着了火，就连六条本人也……然后就是圣子像落了下来，再之后……

 

上杉暮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颅脑内一阵阵抽痛，后面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常识告诉她，她不可能是在火场里昏倒，否则她大概是没命坐在这里的。

 

源怀雅仿佛看穿了她的思绪，先是径直拆了果篮，从里面摸出个苹果来一圈圈削着，接着道：“如果是案子的话，你不用再想了，已经结案了。”

 

“结案了？”

 

源怀雅点点头，然后毫不见外地将削好的苹果往自己嘴里送：“六条利用妖文让人类激情犯罪，而六条本人也自焚在教堂里。虽然你睡了两天，但是也不影响结案吧。”

 

“自焚？不，她绝不是自焚！”上杉暮将自己追赶六条的见闻简单地说了一下，“……我进教堂前被人阻拦过，再进去之后就看见她的尸体——对，她当时还穿着拍卖官的衣服。如果她真是自焚，是给自己设计的这场死亡的话，那应该要更有仪式感才对——比如穿上她的十二单——对，她一定是被谋杀的！”

 

“上杉，”源怀雅顿了一下，“我们发现六条尸体的时候，她已经被烧成碳了，根本无法判断她的衣着——要不是她为了发动号牌上的妖文留下了妖气，我们甚至无法判断尸体的身份。而且教堂本身，也是个富有仪式感的场所。”

 

“我亲眼所见。”上杉暮强调。

 

源怀雅放下苹果，顿了下：“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是昏倒在教堂外面。”

 

“什么意思？”上杉暮敏锐地觉出哪里不对。

 

源怀雅道：“如果照你说的，你是闯进教堂然后看见这一切，那你起码脚上该有烫伤才对。”

 

上杉暮闻言猛地掀开被子，却发现如源怀雅所说，没有任何伤口，就连之前因为赤脚追赶六条而被石子弄出的细小伤痕也完全不见了。

 

“就算你用结界护住自己，”源怀雅补道，“你的衣服上该留下一些痕迹才对，何况你当时穿的还是白裙。”

 

上杉暮现在自然是换上了病号服，但源怀雅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她看向源怀雅：“你想说什么？是想说我进教堂之后的经历都是编造的吗？”

 

“上杉，”源怀雅顿了许久，“没有证据能支撑你的说辞。”

 

“那就查！”

 

“已经结案了。”源怀雅强调。

 

“我去请示警部，再重新调查。”说着，就想下床。

 

“结案报告就是他亲自批的。”

 

上杉暮的动作顿住：“为什么？”

 

源怀雅叹口气，帮上杉暮重新掖好被子：“晴空塔的晚宴最后发展成了群体性的暴力事件——还都是名流，这件事的影响太过恶劣。那些原本不知道有妖怪的名流倒还好应付——五十岚趁着做笔录的机会给他们做了点手脚，他们睡一觉之后也就不大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剩下那些人，像是鹰司家，可一直催着要结果。”

 

“那也不能因此枉顾真相啊！六条是死去了不假，但谋杀六条的人难道就可以置之不理了吗？这是警察应该做的事吗？！”

 

“上杉，亲眼所见并不一定是真相。”源怀雅的语气称得上语重心长，又顿了下，才道，“根据现场留下的证据，只可能是六条自焚。而你在追击六条的过程中，因为一周没有合眼，太过疲惫，所以倒在了教堂外面。”

 

上杉暮忽然觉得这一幕无比荒诞。再一次地，她要反复地证明自己言行的可信程度。但她忽然间冷静下来了，之前浮上心头的愤怒在一瞬间统统冷却、坠入寒窟。

 

上杉暮靠在枕头上，冷冷看着源怀雅：“那你怎么解释我看见的一切？”

 

“可按你的记忆，也无法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教堂外面。”

 

“那必然是雕像掉落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总不可能蠢到被一个落下来的雕像砸昏吧——就算我真的蠢到这个地步，那就更说明现场有第三人。”

 

“可这一切都基于你的臆想。”源怀雅道，“上杉，刑警不光要追查真相，更要重证据实。”

 

顿了下，又道，“不是我不愿意相信你，而是火场这个环境和你经历过的那件事太过相似了不是吗？再加上追击六条之前你也经历过幻觉，而且对于昏倒之前发生的事你又出现了短暂性的失忆现象——我有理由认为可能是你的心理创伤被激发，也或者是被六条临死前的妖力所影响，从而出现了幻视现象。”

 

“我没有创伤！”上杉暮立即说道。

 

源怀雅没有就这一点进行反驳，沉默半晌后，反而微笑：“你没受什么伤，但是从检查结果来看，你确实是太累了。警部准了你几天假，你好好休息之后再过去上班吧。”

 

上杉暮沉默一瞬：“就是说我现在就可以出院了？”

 

源怀雅点点头：“你要是想回家的话，可以直接去办出院手续了。不过小久好像在楼下食堂吃午饭，你还是等等他，和他一起回家吧。”

 

又道：“案子的事你就别想了，好好调整一下吧。”

 

临走前，源怀雅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对了，这果篮是我和西村一起买的。好像搜查一课又有新案子了，他最近忙得很，不能过来，让我给你带声好。”

 

上杉暮闻言扫了眼果篮上的价格标签，毕竟日本市场上的水果实在不便宜，所以她也就不太相信源怀雅的话：“一起买的？”

 

源怀雅严肃地点头：“他负责出资100%，我负责提上来，所以是一起买的。”

 

这时候上杉久也回来了，源怀雅立即闭口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先是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关怀了一下他的学习成绩。好在小久这一点上倒是十分像上杉暮，也是优等生，不至于在这个问题上露怯。

 

源怀雅夸奖小久几句之后，便没再留了。小久见状，关上病房的门：“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上杉暮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正事？”

 

小久缓缓点头：“这次的住院费，后勤保障组的樱井刑事说算工伤，能报销。但是，我收到了其他几份账单。”

 

上杉暮顿时想起被揪下来的珍珠项链，被撕了裙摆的裙子，还有断了跟被扔掉的高跟鞋……这些好像都是她租来的——看起来要赔不少的钱。

 

“看来姐姐你想起来了。”上杉久微笑。

 

“等等，这个也算是追捕犯人过程中造成的损失吧？不能报销么？”

 

“樱井刑事说不久前姐姐你才撞坏一辆车，那辆车的维修费用加上姐姐你这次的住院费，已经把今年一整年拨给特别行动组的善后费用都用光了呢。”

 

“这个……”上杉暮难得心虚，“这也是为了追捕犯人对不对。”

 

“好。那姐姐你可以解释一下信用卡的事吗？”

 

“信用卡？”上杉暮忽然想起，租礼服的时候，好像是因为现金不够刷了卡来着。

 

“我不是规定了每天的花销吗？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事呢？你不是和我保证过不乱花钱的吗？确实有些时候会有要花钱的急事没错，但姐姐你也不能一声不吭地把钱刷掉吧，起码应该通知我一下吧。你知道我们的房贷还要还多少年吗，还有水费、电费、网费、姐姐你每天的通勤费、午餐费……”

 

“小久，我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上杉暮怕小久说起来没个完，连忙打断了他，看着上杉久怀疑的眼神，又补道，“真的！”

 

上杉久叹口气：“因为害怕责备，所以用敷衍的态度认错，姐姐你还是这么不成熟呢。”

 

上杉暮：“……”

 

上杉久又道：“姐姐，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吗？”

 

“……刷信用卡？”

 

“是你不爱惜自己！你加班我没有意见，但是医生说你好几天没有睡。姐姐，你不能这样啊。很多报道都说熬夜加班加到猝死的，虽然你有灵力护身，但是也不能不警惕啊。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而且听说你最后追犯人追到晕倒？多危险啊……”

 

“小久，”上杉暮忽然打断了他，想了想，又笑了一下，“没想到让你这么担心。”又顿了一下，“不过等下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警视厅一趟。”

 

“怎么了？西村警部上次来看你的时候，说给你批了假的。”

 

上杉暮摇摇头：“案子还有疑点。我得去弄清楚。”

 

“……又要加班吗？”

 

上杉暮再次摇头：“不知道。”又笑了一下，“上次带你去晴空塔，结果遇上了案子。下次吧，下次再有休假，我们去更好玩的地方。”

 

上杉久却摇头：“姐姐你下次再有假期的话，我希望你能好好休息。”

 

上杉暮一时语塞：“小久……”

 

小久却又笑了：“案子不是还有疑点吗？姐姐你赶快把病号服换下来去警视厅吧，出院手续我会替你办的。”

 

这一瞬间上杉暮非常愧疚，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姐姐。

 

她很想陪伴小久。

 

可案子不能不查。

 

等她到了警视厅，特别行动组的组员们看见她来，都露出惊异的神色，而且眼神躲闪。上杉暮没放在心上，只要了这次的结案报告，发现上面与源怀雅所说无二，结论是“六条自焚”。她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确实没有找到自己进过教堂的证据。

 

想了想，她还是打印了一份申请，希望能重启调查，找到谋杀六条的凶手。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没有证据支撑，但她十分笃定，她进过教堂。

 

——而且一定发生了什么！

 

不出所料地，这份申请被西村警部驳回了。

 

“上杉，已经结案了。”西村警部说出了源怀雅相似的话。

 

因为没有证据，上杉暮同样没能说服西村警部。

 

“……我知道了。”上杉暮终是道，“我会私下里继续调查的，如果我找到证据，还请您同意我这份申请。”

 

西村警部有些头疼地看着上杉暮。他是对上杉暮寄予厚望的，因为整个特别行动组，只有西园寺和上杉暮两个人接受过系统而完备的科班训练，而上杉暮在学校的成绩又远远高于西园寺。虽然成绩不能说明一切，但起码能表明她们学习的态度。不过事实证明，她是个优点与缺点同样明显的人，她足够认真、强势、严谨、拼命，但也固执、桀骜、做事不管不顾、容易陷入偏见。

 

西村警部最终叹口气：“有件事，我本来想等你休假回来之后再说。但还是现在告诉你吧，希望你能利用这次的假期，好好想一想。”

 

上杉暮立直了身体：“您请说。”

 

“……你的处分已经下来，并且通报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上杉暮一愣，继而明白了：“是因为晚宴上的那些名流们？”这时她想起组员们躲闪的眼神，直觉这次的处分不会太轻。不过她也习惯了。总是这样的，拼命的时候人们说这是职责所在理所应当，一旦出现任何疏失，任何人都能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便又道：“警部你就直说是什么处分吧。我受过的处分也不少了，不至于受不住。”

 

“你还很骄傲是不是！”西村警部的态度忽然严厉起来，“上杉我告诉你，我们是警察！一旦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受到威胁，就是我们的失职！这次给你处分一点都不过分！幸好晴空塔里面的人都没受什么伤，要是受了伤，或者出了人命，你就等着辞职吧！”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名流们的不满吧。比如我丢下当时处在危险中的他们，去缉拿凶手。或者仅仅是因为出了这么大的洋相，需要泄愤而已。”上杉暮笑了下，“如果是一场普通的聚会，大概就是‘挫败了犯罪者阴谋’之类的褒奖吧。”

 

“你既然明知如此，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

 

“源怀雅在那里。他不会让这些人有危险的。”

 

西村警部闭了闭眼：“那你呢？打算永远这么不管不顾下去吗？”又道，“你的组长被撤了。”

 

上杉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笑了一下，却不知说什么。

 

西村警部接着道：“上面说不能让你这个不知轻重的人继续担任组长。不过，虽然没有先例，但我想，特别行动组也可以有个副组长。以后，特别行动组的副组长由你担任。组长的话，由我暂代……我离职之后，由接任我的人代理。”

 

西村警部抬手拦住了欲言又止的上杉暮：“上杉，你不必再说了，事情就这么办。”顿了下，又道，“我这次给你批一周的假，你回去好好想想。我不可能永远给你兜底。”